榕与神色沉沉。
自从师姐入浮世三千后,她的神识便愈来愈弱。他们为严防其他门派,避开天道眼线,不得不借大祭日祭奠百坟冢的机会来掩盖师姐神识的存在。
“神识本就不被单独容存于世,我能有今日已是大幸。”裴冷像是猜到了榕与心中所想,在与众人对视后轻声道。
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行有违其则之事,本就会处处受限。想到这一点,裴冷在心里冷笑。她在长生门身上早已切身感受过,自然不会心存侥幸。
“大师姐,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大长老忧心仲仲的开口,“长生门如今屡犯下界,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急甚。”三长老一向见不得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像是尘阳宗已无路可走似的。
她摇着折扇给自己扇风,整个人冷静得很,“长生门终是不会越过沱沱山了去,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此言不虚。”二长老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道。
见旁边两人统一战线,大长老不急不缓地开口:“防范于未然,总是错不到哪儿去。”
“此言不假。”二长老眯眼想了一会儿,摸摸自己的白长须,又改了口径。
骑墙居中。
三长老在心里冷哼一声,“啪”地一声合上扇,似笑非笑地盯着二长老,扯扯唇,“许久未见,四师兄这和稀泥的功力倒是越发深厚。”
榕与被他们三个闹的有点头疼。他没有发话,阴沉的气场外露成功让三人安静下来。
“师姐有何高见?”榕与行礼向裴冷问道。
裴冷沉吟了一会儿,提了一个不太相干的话题,“上次的人都回来了么。”
榕与的身形顿了顿,神色不变地答道:“回师姐,百名弟子都已归宗。不过他们神识受累,都需要沉睡一阵。”
“如此”,裴冷喃喃着,让人看不清神色。
殿内香烟袅袅,青铜香炉百年未变,上首悬着的“大济苍生”的牌匾在烟尘下庄重肃穆。
突然之间,裴冷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殿门刚巧与百里之外的小小接上。
而后她眉眼弯弯,莞尔一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眼底一片淡然。
“时不我待”,她轻声说,“不用再派人来寻我了。”
“师姐!”榕与和几位长老震惊的抬头。
“寻到了如何,没寻到又如何呢”,她说,“师父已被融入浮世三千。”
裴冷的视线柔柔地落在门外人的身上,话里却是不见对自己的半分柔情,“况且,我也已经不是我了。”
榕与握紧了拳,指尖嵌入肉中,面上不显露半分。他低头,躬身行礼道:“师姐,尘埃尚未落定,一切未成定局。”
裴冷收回视线遥遥地看着他们,像是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脑海中。她最终笑了一下,眉眼淡淡。
“浮世三千如今已不准入外人。”裴冷虚弱地神识颤了下。
“尘归尘,土归土”,她轻声道,“我意已决。”
话落,檀木在香炉中折断,大殿四位明火亮起。裴冷的神识随着香烟破碎,分出一缕逸出门外,消隐于无形。
大殿内一片寂静,榕与的气息低沉的可怕。
大长老和二长老互瞥了眼,默契的不做声。
三长老赵茗好不容易用法器破解了榕与刚刚暗中施的咒,瞧见这幅情形,内心的火愈烧愈旺。一句话皮笑肉不笑地从她嘴里蹦出,“师兄,你骗了师姐。”
如此,殿内的寂静被彻底打破。
完蛋。
大长老和二长老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道。
赵茗可不管他们如何去想,她只觉得自己闭了个关,出来后觉得曾经的人是如此陌生。
她站在那,重新打量着自己的师兄,一字一顿地戳破了刚才的骗局:“我们零零总总共派了近三百号人,回来的不到半数。”
二长老眼看气氛愈发不对劲,准备出来打圆场,“师妹,你闭关许久,有些事是不知……”
“不知?”赵茗内心的火气已经压不住了。她冷笑,“你们设限下禁令,瞒着我这一峰上下,我的确是不知。”
榕与背对着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裴冷消失的地方,对他们的争执置若罔闻。
赵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想到了师姐,想到了从前拜师学艺时的传言,脑中的线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
她不可置信,语气笃定,“你心悦师姐。”
殿内的气压肉眼可见的低了一瞬,一向心照不宣的事被当场戳破。大长老震惊的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二长老见圆场打不成,索性揣着手,笑眯眯地立在一旁,随时准备拦下可能暴走的师妹。
他们这几个人中,看似最为冷心冷情的师妹实则心里装的东西最多。
站在上首的榕与听见赵茗的话终于肯转过身。他一扫往日的温柔,瞳孔里翻涌着墨色。
“不如此的话,难道要让师姐一人自身自灭么?”他轻轻的反问道。
赵茗有被师兄的神色吓到,又被对方的话气炸,她难以置信自己一直景仰的温柔师兄,一直被世人赞颂的温润如玉的宗主,会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东西。
“师兄,你不觉得牌匾上的宗训刺眼吗?”
“你对得起师父,对得起尘阳宗三万万弟子,对得起师姐吗!”
二长老伸手拦住了气得要冲上前揍人的赵茗。
“四师兄,你给我松手!”赵茗胸中的怒气无处发泄,直接抄起玉扇施诀。
二长老抬手接了这招而后挡在榕与和赵茗之间。“师妹,你冷静一点。”他无奈的拦下对方越来越猛的招式,试图劝说,“大师兄此举自是有考量在的,断不仅仅是为了师姐。”
大长老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劝道,“确实,还有长生门。”
赵茗持着玉折扇,冷冷的看着对面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讲大道理,不为所动。
“师妹”,榕与拨开挡在身前的两位师弟,静静的看着赵茗,像长兄一般纵容了小妹的任性。
他像是没听见对方的质问似的,缓缓道:“开弓已无回头箭。事到如今得以大局为重。”
“可笑!”赵茗从未感觉如此心寒过。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就事论事,师兄何时变得如此冠冕堂皇!”
“师妹,不入浮世三千,此局无解。你不想救师父师姐,除长生门了吗?”榕与仍然没有动怒,只是平静的指出了事实。
赵茗整个人怔了一下,而后冷着脸不再多言,大步流星的推开殿门,御扇离去。
“师兄,师妹她……”
榕与摇摇头,拦下了大长老的话。他示意对方看向门外乌压压的人群。
外面因三长老的骤然离去而议论声渐起。
她赵茗可以随性,但尘阳宗不可。
榕与脸上又挂起亲切近人的笑意,像是刚刚什么都未发生一样,只是温温柔柔的提醒了一句:
“三师弟,我们还有正事未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