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具躯壳中。”
“这具躯壳是我自己。”
少女穿着外门弟子服,三千青丝简单的用玉钗束起,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透着一股懒散的劲。
她正襟危坐地盘腿端坐在墙垣,语气一本正经。
“我不能控制躯壳的行为,无法拥有躯壳的记忆,但是识海与其心理活动相连。”
“我在自己的身体中被排外的像个旁观者。”
她的视线落在院中人身上。
觉察到小姑娘正殷殷切切地盯着自己,站在院中的方画无奈地接了话头,“然后呢。”
“然后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置身于漫天火海,四周百鬼哭啸”,小姑娘惨兮兮的继续诉苦,“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舌卷上我的衣袂,灼烧我的皮肤……”
“师姐!”小小被对方一脸不信的表情伤到,有些说不下去了,“你不信我!”
“哪里。”鹅蛋脸的少女立刻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微笑,试图敷衍过去。
小小愤愤地点着自己的眼睛道:“你左眼写着不信,右眼写着一言难尽。”
“师姐,您的眼睛至少是诚实的。”
方画认栽,只觉得今日的小师妹格外难缠。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师妹,上个月你说自己从山顶坠下又活了,前阵子说自己以一人之力单挑千军万马,今个又是百鬼齐哭,火烧衣服的。”
方画叹口气,真诚地建议道,“师妹,你真得不考虑一下说书么。”
小小眼看卖惨不成,收了面上的凄凄惨惨,准备开始打感情牌。她语重心长的道,“师姐啊,你师妹这几日是真的过得不容易……”
“打住。”方画决计今天要绝了小姑娘的念头,“大祭日下山,你想都别想。”
“师姐……”
“三百遍师姐都没用。”
小小支着下巴,无奈地叹口气。
今日尘阳宗大祭,护山大阵开,唯一能够下山的口子只剩下了外门这边。而外门近几日看门的重任恰好担在方画的身上。
小小未曾料到向来软磨硬泡便会松口的师姐今日格外强硬。
“师姐不同意,师妹自是下不了山。”
小小妥协了。
她从方画的墙垣上跳下来,悠哉悠哉地在院中荡了一圈,又凑到方画的身边,开始好整以暇地端详起她洗笔。
外门虽不及内门,但胜在域广而清净,又因独占四座山腰,四季如春。阳光淡淡地扫在池水中,方画的指尖浸在水里,泛着点点光晕,自成一画。
“肯下来了?”方画瞥了她一眼,继续小心翼翼地将毛笔从水中提起。
小小笑笑,在这一瞬突然觉得方大师姐很有意思,这笔也很有意思起来。
世界万千,人性杂杂,情字难解。
于是她笑嘻嘻地调侃道,“师姐如此小心谨慎,这笔怕不是要赠予师兄。”
“胡闹。”方画红着耳垂驳道。
小小稀奇地盯着师姐的耳垂,整个人凑得更近了些,“只可惜师兄尚在远方山,赶不及大祭。”话里话外的遗憾明晃晃地带着打趣的意味。
方画从储物袋中拿了串给小小常备下的糖葫芦,直接塞入小姑娘喋喋不休的嘴。
小小没防备,嘴一下被塞满。她眨巴了下眼睛,满脸的无辜。
堵住了小姑娘胡言乱语的嘴,方画松了口气,却不觉自己的脸在他人眼中早已不受控的开始泛红,灿若桃李。
小小一向很懂得适可而止,知她害羞便不再提。她尝着冰糖甜丝丝的味道,舌尖过着甜腻与酸爽,含含糊糊地道:“师姐,何时有空也帮我制一支笔,灵石只管开价。”
“怎么,你打算修山河道?”
“非也,非也。”小小笑着,眉眼弯弯,藏起几分复杂的情绪。
人人都有难处,有些事倒也不必刨根问底。方画见她不愿多说便借着这个空档扯开之前那个脸红耳热的话题。“话说”,她调侃道:“你哪来这么多的灵石,莫非上山前还是个人间的小公主。”
小小的笑微不可察地在嘴角顿了顿,“师姐是知道我脾性的,这么多灵石嘛,自是抢的。”
她半开玩笑地如此道,在察觉对方没有其他意思后,收敛了眼里的戒备,重新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不过是临上山前,敲了皇室一笔,师姐瞧我这样子也不像是皇家出身。”
方画点点头道:“像是你会干出的事。”
小小站在她身后,“咯嘣”一声咬碎了冰糖葫芦,眼中的笑不到眼底。
有些话没必要解释得细。
“咚—咚—”,声声噌吰打破外门的宁静,由远及近,遍及万里。
磬钟响,大祭始。
风烟俱净。
小小仰头,就见大阵已从天穹布至谷底,再无可出之路。空禁让所有的飞行术法失效,灵力构成的眼遍布阵法每一个重要节点。
大阵始成。
“瞧,这下即便师姐怜惜你也出不去了。”方画一边诧异这次大祭防守之严,一边朝小小感慨道,“近几年的大祭日倒是越发受禁了。”
小小点头,幽幽望向钟声出处。阳光浅浅的落在她的发梢上,以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避开了她的双眼,在她的肩胛处洒上一层薄薄的金粉。
臣服?
方画有些惊异自己会有这样的感受。不过一瞬后,白云遮住了红日,光影散乱。小小身上的这份捉摸不透便已荡然无存。
方画摇摇头,觉着是自己看晃眼了。她边向院门走去,边对小小道:“走吧,殿前怕是人头攒动了。”
“来了。”小小收回望向远处大殿的目光,脸上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平静。她看着方画走出院子后许久才抬脚跟上。
如方画所料,殿前已被人围的水泄不通。她一路拉着小小东推西搡,才终于在较偏的西北角找到了可立足的地方。
人多的地方永远少不了论及是非。小小喜静,向来避着这样的场合,却还是躲不掉在大祭日遭殃。
无数的议论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小小已经笑不起来了。
“喂,听说了么。这次内门要有大动作。”
“有大动作又干卿底事?你又不是石阶上的那帮人。”
“啧,你就酸吧。”
……
对话声争先恐后的往小小耳朵里涌。她抬头,依稀瞧见身着银衫,立于石阶上的内门弟子以及紧闭的大殿门。
大殿内燃着沉香,有着与殿外截然不同的静。
烟尘无风自动,四面八方的灵力无形地透过殿门与烟尘交融,缓缓盘旋至主位。主位上的虚影在层层叠绕中逐渐凝成少女的模样。随着白雾的具象,柳叶眉被轻轻勾勒,轻薄的红唇被点出,尘封百年的凤眼在一片朦胧中缓缓睁开。
宗主榕与和几位长老立在下首严阵以待。近几年玉牌上灵力扰动频繁,他们都意识到她的神识已经越来越弱,或许此番苏醒已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