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好一幅繁华景象
洪武六年,定远人胡惟庸升任右丞相,胡家迅速崛起,大肆侵占定远县城的土地房产,逐渐形成了李善长、胡惟庸、冯胜、陆亨四大家族主导的局面。
然而,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发,胡家产业被充公,落入中都留守司名下,后又被李家侵占。
至此,李家占据了定远县城城北及城西的绝大部分物产,冯家掌控城南,陆家则盘踞城东。
洪武十八年,徽州人士、当年进士朱玉走马上任定远县知县,却遭遇了一个尴尬局面。
定远县连个正式的县衙都没有。
之前,元朝重军事与驿站,轻地方民政,导致县级财政拮据,无力维持固定官署,许多县衙只能借寺院、民居或临时场所办公。
那时,定远县衙,就暂借城北一间属于李家产业的民居办公。
而李家在定远的事务,由李善长的堂侄李刚管理。
洪武十九年,部分村民举报定远李家暴力侵占田地,朱玉调查属实后,下令李家退还。
可李刚根本不把他的判决当回事,还通过凤阳府推翻判决。
并收回房产,将临时县衙驱逐出去。
无奈之下,定远县衙只能迁至土地庙办公。
朱玉多次向冯家、陆家求助,希望能获赐土地建造县衙,却都因两家忌惮李家而遭到拒绝。
直到洪武二十年,陆澜逃婚后,陆家与李家关系破裂,陆亨才将城西一处偏僻茅屋,提供给县衙作临时办公场所。
此后,朱玉处置了几个胡作非为的李家族人,与李家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陆亨沉声道:“澜儿,如今朱玉与定远李家已呈水火之势。那朱玉被定远李家逼迫得走投无路,才想借祝寿之机引起韩国公注意,可惜韩国公对他根本不屑一顾。你为何要出手相助?”
他对陆澜搭救朱玉之事,深感疑惑。
毕竟朱玉与陆澜素昧平生,为了一个陌生人,开罪如日中天的李家,怎么看都是步险棋。
陆澜将缘由简略说明。
陆亨捻须沉吟:“不可否认,朱玉是个清官,但凭他一人之力与李家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出手相助,若引起韩国公关注,只怕你要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澜儿,你下一步可有打算?”
话音里,显然带着对孙儿此举的担忧。
陆澜也正为此事筹谋,如何在支持朱玉的同时,又不至于触怒李善长。
“爷爷,孙儿打算即刻赶赴定远,与朱玉会晤后再相机行事。”
陆亨点头:“好,你在定远的决断,便是陆家的决断。我让湛儿与你同去,他主持陆家定远事务多年,对当地情形了如指掌。”
说罢,他凝视陆澜,眼里中尽是对孙儿的信任。
陆澜拜谢后转身欲行。
却听陆亨忽然唤住他:“对了,顺便将那四名流浪艺人带去定远安置。”
......
次日,午时,定远县城外。
陆澜攥着缰绳的指节,微微发白,望着不远处那座巍峨的城池,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马蹄声声,在旷野中显得格外清晰,随着定远县城越来越近,他感觉到身边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三丈高的城墙,巍峨耸立。
灰黑色砖石,历经数十年风雨侵蚀,非但没有显得破败,反而更添了几分冷硬的肃杀之气。
城墙上,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密密麻麻的军士手持刀枪,肃然而立。
阳光洒在锋利的兵刃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陆澜勒住马匹,侧身看向身旁的陆湛,眼神中满是疑惑:“为何此城城高墙厚,戒备如此森严?”
陆湛微微皱眉,神色凝重地解释道:“此城乃皇上龙兴之地,长淮卫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稍有差池,便是灭族重罪,他们自然要严加防御。”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敬畏。
转过城门洞,仿佛踏入另一重天地。
眼前的景象,让陆澜不禁屏住了呼吸。
青石板铺就的主街,笔直如箭,延伸向远方。
两侧店铺林立,绸缎庄的彩绸在风中翻飞,茶楼酒肆的旗幡招展。
街道上,脚步声、讨论声、商贩的吆喝声、伙计的呼喊声,还有算盘的噼啪声、评弹艺人的婉转唱腔,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好一幅繁华景象!
陆湛脸上露出一丝感慨:“此城乃是皇上起兵后,夺下的首座城池,三十余年来,一直安定繁荣,且不断扩建。”
城东,一处僻静荒地上,两间茅屋悄然伫立。
定远知县朱玉,就在这四面漏风的简陋处所,热情地接待了陆澜。
“朱兄,此处这般简陋,你却将定远治理得如此繁华,当真是令人惊叹。”
陆澜环顾四周,不禁感慨道。
朱玉却面露落寞之色,说道:“定远的繁华,与为兄并无关联。”
陆澜惊讶不已,忙问其中缘由。
朱玉解释道,县城之中,大多是李家、冯家和陆家的产业。这些家族在此经营数十载,根基深厚,县衙根本无力管辖。
陆澜心下了然,又询问县衙的运作情况,朱玉神情十分无奈。
一个字,难。
一个县的财政收入,包含田赋、徭役、盐税与专卖、商税和关税、其它杂项收入。
其中最主要的田赋,却因土地兼并而导致税基流失严重。
全县超过四成的田地都被各大家族隐占,这些隐占的田地,根本收不到赋税。
收缴的田赋,七成要通过漕运上缴,剩下的三成则作为县里的经费,这便是县里主要的经济来源。
至于其他如盐税与专卖、商税和关税等收入,简直就是向各大家族要钱,其难度可想而知。
因为财政匮乏,县里连衙役都没多少。
各项基础设施的建设,也只能仰仗各大家族了。
朱玉叹息道:“幸亏去年得到了陆家的支持,陆家在定远的作坊上缴了不少税款,县衙这才能够运作。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陆澜心中一动,问道:“朱兄可有什么对策?”
他想起昨日朱玉前往李府祝寿,想必是意图引起李善长的注意,进而陈述自己的主张。
朱玉说道:“正是。县里的财政以田赋为核心,自然要从核心问题抓起。大量隐占的田地、僵化的定额税制以及不完善的征收体系,势必会压垮县里的财政。因此,田赋的变革,势在必行。”
陆澜暗暗点头,此人目光如炬,的确看到了问题的实质。
然而,此人却试图说服李善长支持其主张,这简直如同与虎谋皮。
且在明初的时代背景下,想要推行田赋变革,根本不合时宜。
世间万事,皆需顺应时势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