唾沫星子溅在设计师新熨烫的衬衫领口。

　　修改、推翻、再修改。

　　终于完成了最终稿。

　　主案设计师摘下眼镜揉着太阳穴，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着13:27。

　　胡军挨个递上香烟，看着他们疲惫却如释重负的笑脸，忽然有些愧疚。

　　在付款时，设计费的数字让他手指微微发颤，但想到清远那栋待改造的商场，还是咬咬牙付了款。

　　返程的客车上，胡军小心翼翼展开卷好的图纸。

　　路灯掠过车窗，在设计图的线条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摸出便利店买的面包啃了两口。

　　咸涩的汗水混着面包屑，却觉得比任何珍馐都更有滋味。

　　玻璃门推开时带起一阵热浪，胡军抹了把额头的汗，塑料凉鞋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声。

　　王倩抬头的瞬间，竹签从指尖滑落，在不锈钢盆里撞出清脆声响。

　　“妈我回来了。”

　　吴淑珍眯着眼将肉片穿进竹签，头也不抬的说道：“锅里冰着绿豆沙，自己倒。“

　　“妈，事办成了！“

　　胡军扯过塑料凳坐下，帆布包重重砸在油腻的桌面上，惊飞两只苍蝇。

　　王倩刚要起身，被他按住肩膀，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棉布，烫得她耳朵发红。

　　“我自己来！“

　　胡军快步走向后厨，掀开铝锅盖时，蒸腾的凉气裹着绿豆香扑面而来。

　　“这么积极？“

　　吴淑珍嘴角噙着笑，故意板起脸。

　　“眼里就只看得见王倩？“

　　话音未落，王倩已经端着两杯绿豆沙小跑回来，玻璃杯外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她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马尾辫扫过胡军手背，转身又去拿勺子，却被吴淑珍拽住手腕说道：“傻丫头，你阿姨逗你呢！“

　　王倩的脸瞬间涨成番茄色，慌乱中打翻了手边的竹签筒。

　　竹条噼里啪啦滚了一地，她蹲下去捡，发顶几乎要碰到胡军膝盖。

　　胡军也跟着弯腰，两人的脑袋“咚“地撞在一起。

　　吴淑珍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竹签差点戳到自己道：“行了行了，你们俩合伙给我演小品呢？“

　　王倩抱着收拢的竹签逃到角落，偷偷往这边瞥。

　　胡军捧着绿豆沙大口灌，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耳根的燥热。

　　吴淑珍用竹签敲了敲他手背说道：“说说，设计图画得咋样？别到时候超市开起来，还没咱们烧烤店热闹！“

　　9月的日头依然毒辣，新月楼外的遮阳棚被晒得耷拉着边角。

　　胡军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看着匠心装饰的徐鹏带着施工队鱼贯而出。

　　徐鹏掏出手帕擦了把汗，工装口袋露出半截卷尺，金属头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胡老板放心，这种中型商超项目我们做过二十多个，消防走线、动线规划都是现成的经验。“

　　胡军刚要开口，徐鹏已经侧身让出位置说道：“老毛，你给胡老板细说说工期？“

　　被唤作老毛的师傅摘下安全帽，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工装袖口还沾着未干的白乳胶。

　　他展开皱巴巴的图纸，指甲在生鲜区位置戳出个小坑说道：“水电位不用大改，材料明早能到。后天卯时开工，只要不遇上暴雨停工，满打满算三个天能交付。“

　　胡军摩挲着图纸边角的折痕，想起县城那几家装修公司给出的“至少四五个月“工期，不由得暗自点头。

　　蝉鸣声里，徐鹏递来根烟，火苗照亮他眼角的细纹说道：“不过丑话说前头，消防这块得您自己跑。我们能按规范施工，但审批......“

　　话音未落，老毛突然插话：“现在新规严，光喷淋头间距就得测三遍，最少没两万到五万下不来。“

　　热浪裹着柏油味涌来，胡军捏扁手里的矿泉水瓶。

　　生鲜区那片深蓝色标注在图纸上格外醒目，冷柜、冷库的预算数字在脑海里跳动。

　　他摸出手机给吴晨发消息，指尖悬在键盘上方顿了顿，又补了句道：“收银系统要带会员功能的最新款“。

　　蝉鸣在耳边聒噪，胡军背靠着商场斑驳的外墙，在手机备忘录里快速敲击着数字。

　　九月的热浪裹着柏油味涌来，他却觉得后颈发凉——48万的总预算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呼吸都有些发紧。

　　货架灯光12万：钢制标准货架沿着墙面铺开，LED灯带在图纸上蜿蜒成河，照亮每个商品陈列位。

　　消防改造3万：喷淋头、应急灯、防火卷帘门，那些看不见的安全网，正一点点吞噬着预算。

　　冷柜系统8万：生鲜区的心脏，压缩机的嗡鸣将在未来无数个日夜，守护着每一块鲜肉、每一颗蔬果。

　　收银系统8万：六台PC主机搭配扫描枪和钱箱。

　　监控系统3万，摄像头组成的眼睛，时刻警惕着每个角落，不容许任何疏漏。

　　空调系统8万：大功率分体机吞吐着凉风，在酷暑寒冬里，为顾客撑起一片宜人天地。

　　购物设施2万：五百个购物篮、五十辆购物车，还有精准称量的电子秤，构成最基础的服务网。

　　这些数字像散落的拼图，在脑海中逐渐拼凑出超市的雏形。

　　胡军抹了把额头的汗，把手机塞回裤兜。

　　远处，徐鹏正和老毛比划着施工细节，图纸在阳光下猎猎作响。

　　烈日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刺目光斑，胡军蹲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用树枝在尘土里划拉着数字。

　　47万存款减去买楼的10万，再刨去装修首付，掌心的37万像团即将熄灭的火苗。

　　“四间铺子日流水破万。“

　　他掰着手指喃喃自语，网吧的机械键盘敲击声、烧烤架的油爆声、溜冰场的欢笑声在脑海里交织成算盘珠子。

　　三个月工期，日均进账足够填平装修尾款，可防火门的开合声、冷柜的嗡鸣却又在耳边提醒——后续铺货、人员培训，每个环节都是张着嘴的钱窟窿。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王倩发来的信息烧烤店日结和网吧报表。

　　胡军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突然想起郭涛那句“资金要像面团，得反复揉开了用“。

　　他起身拍掉裤腿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