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深夜的奈何岛非常寂静，仓库里更是鸦雀无声，只有迈奇的喘气声格外清晰。

　　他的两手都拿着武器，左手是把柄上缠绕布条，锋刃带锯齿的卡巴格斗刀，右手是把子弹上膛的柯尔特手枪。这两件武器，迈奇以前看到拉里.霍姆斯随身带过，所以这会儿他也顺手拿了来用。

　　迈奇很早就认识拉里和杰森。杰森十三岁的时候，有阵子对地下拳赛敢兴趣。那时候迈奇的母亲有个情人，负责看守拳馆后门，迈奇经常带杰森混进拳馆里开眼界。

　　不过，两个人的合作也仅止于此。

　　一来，黑人更换床伴，比他们换内裤还要勤快。迈奇的母亲和拳馆看门人的关系维持了不到三个月，迈奇的面子也就只管用三个月。

　　二来，没过多久，杰森开始疯狂长个儿。某天，就在迈奇目愣口呆的注视下，杰森几乎活活打死了看守拳馆的两个壮汉，随即自己成了地下拳赛的参赛者。他是最年轻的参赛者，却是胜率最高的选手之一，仅次于从拳坛进入杀手界的维克多.扎斯。

　　后来的两三年里，迈奇只和杰森交谈过几次。因为他亲眼目睹了嘲笑杰森的两个人是怎样从壮汉被打成近似肉饼的两坨，他近距离感受到了杰森从普通人到恐怖打手的变化，所以他非常清晰的知道，杰森后来表现出来的暴力，和他自我压抑，自我控制下的那个可怕怪兽相比，不值一提。

　　但这没什么，哥谭底层贫民的世界，从来都充斥着暴力，更不要说，还有比暴力更可怕的各种癫狂了。迈奇每年都听到他亲戚和朋友里，某个人死于非命或者莫明失踪的消息。

　　所以他虽然有点害怕杰森，可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想要生活在哥谭，就得有个靠山。

　　哪怕靠山隔得远些，也没关系，关键时刻能靠一下，比什么都强。

　　何况还有老拉里呢。

　　拉里是个好脾气的老头，是个诚恳、善良而且慷慨的人。有时候迈奇怀疑，这老头可能会是他这辈子见过的唯一一个好人。虽说拉里能给人的帮助有限，但在黑暗而冷酷的哥谭，拉里的身影经常会带给迈奇安慰。

　　可惜拉里死了。

　　于是杰森释放了怪兽，成了新的带头人。如果奈何岛上的这个小团伙能一直维持下去的话，完全可以继续庇护迈奇很多年。

　　迈奇知道自己的情况，一个十四岁的黑人少年，体重超标，体脂过剩，除了一点蛮力以外一无所有。其实蛮力也只是说说，他虚胖，有过滥用药物的经历，所以运动量大了以后心跳快，喘不上气。另外，他也没有知识，没有自我约束的能力，还沾染了不少远超他这年龄的恶习。

　　因为他从小就是从泥浆里翻腾出来的，从里到外都已经烂透了。这辈子就只能凑合活着，活到理所当然该死的那一天。

　　所以他才急急忙忙地赶回到奈何岛，他想着，至少应该做点什么，表达自己对拉里的哀悼，让杰森想起两人的友情，继续维持从前那种，隔三差五在街上遇见，打个招呼，关照几句的状态。

　　结果……

　　怎么回事就成了兼职保安了？怎么就要值夜班了？什么？还要做访客核查？还要定时巡逻？还要排查火灾隐患？还要……这都什么跟什么？这都是正经人该干的，可我是个废物啊，我们这种货色从一生出来就注定是废物，骨髓里都已经被各种恶习泡得臭了，杰森指望我们干这些，是不是疯了？

　　我又不是小弗洛伊德.劳顿这样的好学生，我也不是罗曼.皮尔斯，他会开车会修车，我什么也不会啊！

　　迈奇本能地排斥这些任务。

　　哪怕弗洛一次又一次地解释，说今后会有更多孩子和年轻人来到奈何岛，避难所公司必须尽快建立起保安队伍，维护秩序和安全。这些话被迈奇听过就算，都是纯纯的耳边风。

　　老实说，他甚至觉得弗洛是黑人社区的叛徒。

　　尼哥们哪有像弗洛这样，认真读书准备上大学的？哪有像他这样一板一眼给人下任务的？我的天哪，他居然还指望迈奇去练习射击。

　　弗洛的射击技术不错，迈奇见过他打靶，可以说是百发百中。但那又怎么样？

　　在迈奇习惯的世界里，根本不需要做这些，大家凑合着活着吧，总不见得费那些工夫，还能活得好些？活得再好不还是在泥潭里打滚的废物吗？

　　迈奇是真心这样想的，所以在值夜班的时候，他也顺理成章的打瞌睡。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值一提，最近两天每个保安都这么凑合着……杰森是个狠角色，真有事也是他出面，总不见得还有什么事需要大家出面？

　　我但凡有那样的本事，至于混迹街头吗！

　　好些人觉得，这是弗洛狐假虎威，借着杰森的威风折腾大家，以此显示他在小团体里的地位。他好像把那个避难所公司当真的，真在训练保安？

　　搞什么嘛！大家都过得挺惨，谁还不知道谁？都是靠着杰森撑场面的，你是什么货色就来给我们下指令啊！

　　问题是，杰森显然不这样看。他居然是支持弗洛的，还决心要替弗洛撑腰！

　　开什么玩笑！这不讲道理！街头有街头的习惯，你找一个尼哥里的异类、一个的书呆子来管着我们，是什么意思嘛！

　　“来啊，还等什么呢？”杰森不耐烦的嚷道：“按照街头的规矩，不服就打一架咯！”

　　在避难所公司挂名的所有保安，这会儿都被人从热被窝里揪了出来，将近二十个人，围绕着仓库的中央。今天晚上应该值夜班，但是偷跑回去休息的六个保安，则站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这种被围观的压力，让人很不舒服。

　　于是有个保安大声喊道：“来啊！杰森！我知道你很威风，你不就是想打我们吗！来啊！打啊！混蛋！”

　　他挥着手里的额外增加铁头配重的棒球棍，一边用脚连连蹬地，一边高声叫喊着，就像个磕了药的疯子。实际上，他也确实偷偷服用了点违禁品，这会儿已经进入了漂漂欲仙的疯狂状态里。为了所有人的尊严，敢于对抗反派大魔王的压迫，这种感觉让他非常害怕，又有那么点爽。

　　好在其他人不疯。

　　杰森是什么人？他是哥谭街头承包商里的头号猛男，靠一双铁拳砸出名声的狠角色。而且最近他心情不好，一改以前打败、打伤敌人为主的风格，开始以打死敌人为常态了。

　　在杰森面前，普通的街头流浪少年们和蚂蚁有什么区别？就算拿着枪也没用，费什.穆尼是多厉害的人啊，上东区的霸主！她能轻轻松松凑出一个营的持枪部下，结果呢？

　　我们是烂人、废物，又不是傻子！

　　迈奇猛地扔掉了手里装样子的武器，扑上去抱住那个保安握着棒球棍的胳膊。另外几个人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们全都扔掉了武器，然后把那个发癫的保安手脚、脑袋全都控制起来，甚至还捂住了他的嘴。

　　“杰森，杰森，没必要这样，真的，我们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其实你说什么，我们也肯定听！”

　　他用极快的语速一迭连声地说：“可是，弗洛对我们的要求太高了，真的！我们不熟悉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杰森你不知道，他实在是……”

　　杰森忍不住笑了起来。

　　“弗洛，你在狄克逊码头的战绩，没和他们说说？”他转头看向弗洛：“他们觉得你是书呆子，看不起你，不服你呢！”

　　弗洛完全没有自吹自擂的习惯。他已经是个冷酷的枪手了，平时却依然保持着卡莫迪高中品学兼优好学生的做派。

　　他连连摇头，甚至有点羞涩：“没什么好说的。”

　　杰森摇了摇头，沉默了会儿，然后说：“查尔顿公园那边的两伙人已经活得太久，去解决掉吧。”

　　他的话语声轻描淡写，但每个听见的人都能感觉到杀气腾腾。和弗洛比较熟悉的几个人立刻就明白，杰森是在说大半年前发动枪战，导致弗洛全家无辜身亡的两个黑帮。很多人觉得弗洛胆小，正是因为他明知道仇人是谁，却从来不提，好像已经完全忘了。

　　弗洛抬起头，眼里寒光闪烁：“就今晚？不会影响什么吗？”

　　杰森挥手：“等到一切都走上正轨，我们都要摆出体面人的嘴脸，反而放不开手脚。不如赶紧办完，你也去掉一桩心事。”

　　“他们呢？”弗洛移动手指，扫过仓库里的其他人。

　　“我带他们一起，让他们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