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它来了,他,却走了
冬天,转眼即逝。
械零早已习惯了这样子艰苦却美好的日子,充实且快乐。
初春的菲斯城,寒意仍未散尽。但恒阳的光照时间,似乎悄然延长了些许。往昔夜晚四点便消逝的恒阳,现如今还残留着一抹昏黄的光晕,别有一番苍凉韵味。
经过三年零六个月孜孜不倦的学习,菲斯比亚学院图书馆那六十多本典籍,已被械零翻阅了无数遍。凭借惊世骇俗的记忆力,书中绝大多数内容他都过目不忘。每每见少年对书中知识侃侃而谈,两位导师都难掩眼中的惊讶。
理论知识日益精进的同时,械零的身体也在茁壮成长。十四岁的他,在这三年半里拔高了大半个头,面对杨黎嘉层出不穷的体能训练,亦能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用杨黎嘉的话来说,械零这小子就像一块来者不拒的无尽海绵。他永远以惊人的专注力汲取着一切,用所学所思武装自己,不容任何习得之物被遗漏或遗忘。
而在械宇的虚拟世界,械零更是废寝忘食。尝试过数百次自制具械后,解读图纸对他而言已是轻车熟路。加上时常闪现的灵光与日渐纯熟的铭刻刀法,他已亲手绘制出四张独属于自己的设计图。只可惜菲斯城材料匮乏,他无法在现实中将这些图纸付诸实践。
当然,因他将重心倾注于图纸研究,炮羽职业的升级便显得极为迟缓。这三年多里,20级时必须完成的二阶进阶任务如同一道门槛。正因如此,每月仅完成一次玩家任务的他,至今仍停留在20级的水准。
械宇中的漫长时光,他或在拟台上调配装备,完善所学的具械制造公式;或为解锁某件低阶稀有装备而领取任务、挑战怪物。
一切,似乎都正朝着械零所向往的方向稳步前行。
但平淡的日子总有一天会被打破。
械零的研究,已经接近尾声了。
周六晚,18:00。
周末的校园归于宁静,孩子们都已返家。住宿于此的械零、哈里提尼与杨黎嘉三人,一同进入了少年独有的拟台空间。拟台,无论现实模式还是械宇模式,都具备邀请好友的功能。得益于此,哈里提尼与杨黎嘉得以亲临这方天地,屏息凝神地观察着械零的每一个动作。
此刻,三人神情肃穆。两位导师眉峰紧蹙,目光如炬,试图从械零行云流水的刻画中捕捉一丝奥秘,为自身的设计与制造汲取些许灵感。
械零坐在拟台前,两位老师一左一右立于其侧。此时的少年正握着一块方形盒状物,不断在其表面刻画铭文——不用说,那便是一颗独一无二的能源核心。
少年灵巧的手指引导着刻刀,无数直线与曲线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规律在盒体表面蔓延。它们看似与常规纹路并无本质不同,但那刻画的笔触与最终呈现出的诡谲形态,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两位导师也感到陌生。
械械零刻画得很慢,显然此次核心的制造难度极高。细密的汗珠再次布满他的额头,他却不敢有大的动作。一次因擦拭汗水导致核心频率失调、前功尽弃的经历,让他刻骨铭心。
就在这时,令两位导师惊异的一幕出现了:在持续了一段正常的右手铭刻后,械零竟转换了姿态——他用右手稳定住盒子,左手则握起了刻刀,开始精密操作!平日观察,械零惯用手分明是右手,此刻为何要用相对生疏的左手进行如此关键的铭刻?
一旁的哈里提尼似有所悟,目光紧紧锁住少年的双手。片刻后,他终于忆起什么,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杨黎嘉捕捉到他的神情变化,以眼神询问。哈里提尼略带犹豫地瞥了眼沉浸其中的械零,小心翼翼凑近杨黎嘉耳畔,低声吐出四个字。杨黎嘉听后亦是频频点头,再看向械零时,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
哈里所言的四字,正是“对称雕刻”。
械零切换操刀手进行铭刻的手法,被称为“对称雕刻”。这是他从某本古籍上习得的技艺,因对使用者要求极高,且在现实中极为罕见,故而鲜为人知。
这一手法建立在人的左右手相互对称,而两只手的雕刻习惯又截然相反这一理论。双手的不同雕刻习惯导致了左手纹路与右手纹路的方向呈现相对对称的视觉感受,当然,在实际效果方面,它同样拥有与始终以右手进行绘制的纹路具有不小的区别。
正是能源核心上那些斑驳交错、某些位置呈现出奇异对称感的铭文,才让两位导师初看时未能立刻辨识出这古老的手法。
根据械零之前的尝试,以同一具械的能源核心作为基准,仅仅利用左手刻画,虽然具备其运用右手铭刻所得核心的多数功能,但常规铭刻在许多方面远超左手铭刻的特殊纹路。诸如能源供给速率,接收速率及核心容错率等鉴定能源核心成效好坏的因素,单凭左手绘制纵使略逊一筹。
不过,在一段时间的疑惑之后,械零突发奇想,开始尝试运用双手对同一核心进行铭刻。虽然在前期准备中,少年遭遇了巨大挑战。百次尝试,百次失败,但这并没有击溃少年的信心。他一边在失败中品味自己一笔一划出现的疏漏,一边着手准备下次的核心铭刻。
此刻,械零动用左手,不仅是为了向导师展示这精湛技艺,更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他需要腾出惯用的右手,去执行一项更为精密、更需力量操控的操作。
在两位导师愈发惊异的目光注视下,械零的左手持续着稳定的铭刻,而他的右手,却开始极其缓慢地移动、揉搓着手中的小方盒!随着他指间力量的微妙施加,那被特殊处理、分子间隙已改变的原材料,其形态正从固态向一种类液态的塑性状态转变!
在械零的揉搓下,核心表面变得凹凸起伏,其上的铭文也随之扭曲、流动,呈现出难以预测的诡异变化。
就在两位导师屏息凝神,完全沉浸于这颠覆认知的手法而心神激荡之际,械零的双手倏然停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轻松。
“好了!能量核心制造完成。”
迎着两位导师混杂着巨大疑惑与不解的目光,械零微微一笑,将一旁早已完成的“白血民用锹”主体移近,小心翼翼地将那形态已非方正的能源核心,精准地嵌入锹头与握柄连接处的预留空位中。
伴随着核心的嵌入,锹身上沉寂的纹路仿佛被瞬间唤醒!明亮的能量流自核心处奔涌而出,沿着复杂的纹路迅速蔓延至铁锹全身!与此同时,拟台光幕上清晰地浮现出一行提示文字:“现实塑形成功概率:87%”。
械零终于心满意足地望向身边两位目瞪口呆的导师:“两位导师,我完成了。”
少年话音刚落,两位导师已迫不及待地同时上前。他们伸出手,无形的力场将崭新的白血铁锹稳稳托起,悬浮于拟台中央。他们仔细审视着民用锹的每一个细节构造,目光尤其聚焦于锹身上端那形态奇特的能量核心。哈里提尼轻轻挥手,将核心影像放大、旋转,其上的每一丝纹路、每一处因揉捏而产生的独特曲面,都纤毫毕现。
“这核心的材质……”哈里提尼指着那流转着微光的金属块,带着一丝不确定,“是灿黄铜?”
“是的,老师。”械零点头,“我尝试了无数次,发现能有效承载‘白色血统’能量的材料,大多属于常见且低阶的范畴。经过大量筛选和测试,最终确认灿黄铜拥有极高的适应性。”
“至于我刚才切换手法的铭刻方式,是学院一本古籍上记载的‘对称雕刻’……”
“这个我知道,”哈里提尼急切地打断了械零的解释,他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此处,“我更想知道,你之后用右手揉捏核心那个手法,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械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算是无意间摸索出来的吧。”
接下来的十分钟,械零向他们讲述了五个月前一次难忘的失败。
那是一个寻常的夜晚,拟台上的核心再次因纹路紊乱导致频率失调,在一声闷响中爆裂扭曲。虽然拟台的模拟爆炸并无实际伤害,但屡屡受挫的挫败感依旧沉重地压在少年心头。
他愁眉不展地盯着那团因爆炸而形态怪异的能量残骸。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他,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为什么能源核心一定要是标准方形?我能不能……改变它的形状?”
正是这个看似离经叛道的想法,支撑着少年进行了成百上千次近乎偏执的尝试,也终于在今日,在两位导师的见证下,他成功地在械宇世界中,铸就了第一柄“白血民用锹”。
两位导师望向械零的目光充满了钦佩。这项壮举由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完成,本身就令人难以置信。但更让他们动容的,并非这创举本身,而是少年背后那未曾言说、却如磐石般坚韧的恒心与勇气。
“械零,”哈里提尼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释然,“你替我……完成了对那位老人的承诺。”
“我们这就动身,一起去老人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期待的光彩,心中燃起一股暖流。然而,这份炽热的喜悦,仅仅维持了短暂的十分钟,便被现实的冰冷无情浇熄。
古朴的木屋门前,那位身高仅一米六、皮肤黝黑的汉子,难抑心中巨大的悲痛。豆大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滚落脸颊,他失声恸哭:“我爹……他……刚刚走了。”
七天后,菲斯城郊外,共葬地。
天空仿佛也感应到了弥漫的哀伤,飘洒着绵绵细雨。共葬地内,一行人手执素伞,在无声的寂静中,与逝者作最后的诀别。
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着压抑不住的细微啜泣。老人的遗体被轻轻安放在棺木之中,他的双手交叠于胸前,稳稳握着的,正是那张崭新的、凝结了械零心血的“白血民用锹”设计图纸。棺木缓缓沉入湿润的泥土,老人与他毕生渴求的白血之锹,终于一同归于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之下。
老人渴求了一生的锹终于诞生,而他自己,却没能熬过这个严寒的冬天,悄然长眠。
回到寂静的校园,三人围坐在圆桌旁。老人的猝然离世,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空气凝固,弥漫着冰冷的死寂,只有窗外雨滴敲打树叶的单调声响。
良久,哈里提尼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坚定:“械零……你在这里,已经度过了整整三年零六个月。”
“长久停留于此,对你的成长已无更多助益。我们二人,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而你,以令人惊叹的努力,将我们传授的知识尽数吸收、消化,化为己用。甚至……创造出了绝无仅有的白血民用锹……”
“所以,”他的目光直视着少年,带着期许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我想送你去南方——去一个充满挑战,也蕴含无限机遇的地方。你……愿意吗?”
一道刺目的紫色闪电骤然撕裂天际,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哈里提尼眼中深藏的落寞,也映出了杨黎嘉脸上那抹未曾掩饰的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