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留活口
潺潺血水顺流而下,枯焦树木摇摇欲倾,瘦小孩儿欲哭无泪。
“明明是刚刚在坑里还哭的挺大声的啊,怎么看了这惨状之后倒是不会哭了?好生奇怪。”万俟清嘉坐在倒塌的房梁顶上,瞧着底下的小姑娘一个个的将失去生息的人埋葬,不解呢喃。
那些人是万俟清嘉帮忙挖出来的,虽然说,有好几个突然“诈尸”跳下了海,但还是有剩下一些人的。
小姑娘擦去脸上的泥垢,不知从哪找了根细尖的铁条,在木头上刻着字。
字有了,插在了土堆前,木头成了木牌,这么些个土堆成了钟家镇百姓最后的归宿。
她又跪在了前头,磕头,起身,再磕,直到额头渗出了鲜血,也没停下。
万俟清嘉坐在那里,按理她应该早回到月息岛了。
但她没走,这姑娘跪了多久,她就待了多久。
坐久了的坏处,就是腿容易麻。
日月交替,星河坠落,晨曦初起,万俟清嘉活动着站起身,走到了那姑娘跟前,迎着日头,扔了颗糖过去。
糖果砸在了姑娘身上,本就昏沉的姑娘猛地惊醒,蓦地抬头,又垂头去捡掉落的糖果。
“记住长什么样了没?”万俟清嘉没有看她,而是盯着升起的圆日。
新的一天,是生命的逝去,亦是重生。
姑娘凝着那颗糖,明知道是酸的,但也还是剥开糖纸吃了下去。
她点头时,日头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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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邱自从被万俟清嘉一鞭子甩伤开始,那口气便时刻堵在心头,如何也是咽不下去,总想着哪天给万俟清嘉使个绊子。
终于,老天眷顾,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自己送上门来了。
“万俟姑娘,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幽岚栈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去的。”裴邱摸着一把灰白胡子,笑得尤为和善。
万俟清嘉打量着整间屋子,对于他的话毫不在意,“你是同意了?”
“姑娘得了擂台魁首,本就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既然这要求提了,我就没有不答应的理。只是,去幽岚栈的话,若出现意外的话,我们裴氏可不负责。”
“那就行。”万俟清嘉站起身,拍拍衣裳,“那么,告辞。”
眼瞧着万俟清嘉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裴邱才卸去所谓和善,换上一副尖酸刻薄模样。
候在一旁的白发翁犹豫了半天,这才站出来问道:“幽岚栈历年都是献祭的主场,让她去,不妥吧?”
裴邱冷嗤一声,毫不掩饰其想法,“去往幽岚栈要经过雾林,她不知天高地厚,最好是死在里面。就算是让她侥幸过去了,多一个人献祭有什么不好?不是说他们万俟氏受天道眷顾吗,献祭了她,说不定更有效果。”
他的眼里,充斥着贪婪的欲念。
夜月高悬,凉风徐徐。
三两信蝶围绕身侧,花了好长一会,万俟清嘉才听完了传来的讯息。
“债怨问清了?”万俟清棠端来一碟桃花糕,“万俟离将晨时路过这里,专门给你带的桃花糕。”
“是。”万俟清嘉拿起一块,难得的苦着一张脸,“有点难搞。”
“有多难搞,总不能是灭门吧?”万俟清棠轻笑着刚要躺下,对上万俟清嘉的双眼,一时内心警铃狂响,“真是?”
万俟清嘉微微点头,“不留活口的那种,送去那边的孽鬼,内心之债都是这个。”
不留活口简单,对于万俟清嘉来说。
这么些年来,裴氏所出的婴儿,十个里,八个女婴被献祭了,还有两个是死胎。除去前几日万俟清嘉所遇到的那两个八九岁的男孩,就没有其他孩子了。
换句话说来,说裴氏绝后了都不为过。
那两个男孩也不是个善茬,昨夜偷摸着去爬了某个家族小姑娘的床,结果被逮个正着。
人家小姑娘可都是被捧在心尖上宠着了,偏生着俩人还以为跟自家的女孩一般可以随便对待,张嘴就来,说是人家勾引了他们,还说生来就是低贱伺候人的命,结果被那姑娘的姊妹兄长打了个半死,吊在树上半天。
还是裴邱去找了人家主好说歹说才给放下来的。
就是这样,那两人也还是不收敛,人前我错了,人后偷金银。
今儿就被人蒙了布袋打折了手。
灭门一事最是让人苦恼的是,这天下家族可不止万俟氏一个,平白无故灭掉一个家族,总该给人个解释的,不然可白白引起恐慌。
若是直言相告,一些有底蕴的家族还好办,大多见过世面,知晓所谓孽鬼,倒是那些个新兴的,所知甚少,只会觉得是编来骗人的,更别提相信了。
要是再碰上些新兴且自大的,就更难办了,你说一句,他就是一摆手,称其实我知道,然后背地里说你是个骗子,煽动情绪。
“让他们恰好的看见裴氏献祭不就行了?”
“说的容易。”万俟清嘉看向自家哥哥,“那些个家族从群英会结束就陆续走了,还让他们恰好看见,你总不能改变他们归家的路线吧。”
万俟清棠学着万俟清嘉捧脸,胳膊肘抵着桌子,笑的高深莫测,“我有的是办法,反正你尽管去办。”
“学人精。”
学人精拿起了一块桃花糕,学着万俟清嘉的模样一口吃下,“多年的兄妹情谊告诉我,你愁的不只是这个。”
万俟清嘉一愣,望着月亮的双眸一闭,叹了口气,“钟离和我说,幽岚栈只是个观景台,没有什么危险,她只是害怕一个人待着。”
“那你觉得她是故意的还是有苦衷?”
靠着藤椅的人紧闭着双眼,迟迟不给回答。
“哥哥,我看不懂。”
万俟清棠一顿,他盯着闭着眼似是睡过去的人,脸上冷意渐消,月光落下,显得他尤为柔和。
忽而嗤笑一声,像是寂静夜里的蝉鸣,宁静安好。
“看不懂就不看,往前走就是了,我永远在身后。”
……
出发启程幽岚栈当日,裴氏的人拉着钟离,千叮咛万嘱咐,好似这一面之后就见不到了一样。
好一副“情真意切”的画面。
万俟清嘉并没有随着钟离一同出发,她早早就出发了,待着不远处的废弃茶摊等着钟离。
废弃茶摊到处是灰,随便一阵风吹过,都能带起一阵喷嚏。
茶摊旁有一口井,同样废弃了,井口堵着一块大石头,石头上盖着一块厚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万俟清嘉。
万俟清嘉用手枕着脑袋,远远看去,似是睡着了一般。
她并没有睡,她在思考,思考着一个梦。
梦里,她死了,被一支长枪刺穿的,挂在了莫空岭的悬崖边。
也不独她死了。
还有万俟氏一众,晋氏、容氏……除去裴氏,全都死了。
那是一个梦,但万俟清嘉不这么认为,她清楚记得长枪刺穿胸膛的撕裂疼痛,也记得哥哥的血溅到脸上的温热,以及回荡在耳侧的哀嚎啼哭。
“万俟姑娘也在这?好巧啊。”头顶传来声响。
“从我出来起,你就一直跟着了,这不算巧。”万俟清嘉甚至眼都没抬,就知道是谁。
浑身上下散发着苦枫花气息的,在万俟清嘉之前所接触过的人里,只有晋景之了。
万俟清嘉坐起身,面对面站着两个人,晋景之和容卿。
面对万俟清嘉审视的目光,容卿直觉再不作解释,十分有可能会被万俟清嘉给甩飞回裴氏的院子里。
“我根据姑娘所说的两个结果,前去询问了家中前辈长老。”说着,手中变出一张纸条,“长辈所言,皆在其中。”
他等着万俟清嘉拿过纸条,却没等到她的动作。
万俟清嘉打了个哈欠,只瞟了纸条一眼,“你说来听听,我一看字就头疼。”
“也没说多少,就是说裴氏有千丝缕的研制方法,并且有在常年销卖千丝缕。而且,近几年来,多少有些人发现裴氏一族每年都会在有几日聚在一块,围着一个圆形坛,又唱又跳又烧东西,尤为奇怪。”晋景之倒是反应迅速的解释。
“再加上昨日晋柳之发现裴氏的两个小孩身上跟着孽鬼,我们便觉得裴氏或许与我兄长一事有所关联。”容卿说道。
万俟清嘉这才认真起来,她看向晋景之,“原来将两小孩蒙着布袋打的是你们的人啊。”
晋景之:“……”
容卿:“……”
这是重点?
“万俟姑娘应当知晓孽鬼为何物吧?”容卿问。
万俟清嘉点头,“知道,不过你们怎么就确定那是孽鬼?”
“很简单啊!”没等面前两人答话,倒是有人先替着回答了,“有点底蕴的家族都有探测孽鬼的宝物,比如晋氏,他们随身佩戴的宝珠便是,本为橙黄色,遇了孽鬼则为黑色;还有容氏,他们便用一个类似葫芦的东西,遇了孽鬼便会发出奇怪的声响。”
别人听了这声音或许会觉得陌生,但万俟清嘉一听,发头一个音的时候就知道是谁了。
当年将万俟宗拉去和自家哥哥成亲的奇女子,望城萧氏的明珠,萧玲儿。
“姑娘何时到此,不知姑娘为何人?”容卿率先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容卿和晋景之同时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万俟清嘉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觉得有些悦耳。
听的太多次了,都习惯了。
“我?我可是萧玲儿,唯一一个登上炼天阁的天才!”
声音极为嚣张,光凭着声音都能想象到她说话时昂首扬眉的表情。
只听万俟清嘉原先躺着的木板上,砰砰砰的传出一阵声响,万俟清嘉默默往后移了几步,眼见着木板被底下的东西震裂开来,铺天的花瓣从中喷洒而出,凭空下了一场花瓣雨。
就在容卿与晋景之惊讶于花瓣之时,又一巨响,从井后的地面忽的蹦出了一人,那人脚踝处佩着银铃,一袭紫衣,在空中抖落身上沙土,最后落在了万俟清嘉身旁。
万俟清嘉微微歪头,抬手打掉萧玲儿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顺手介绍了一遍被萧玲儿的出场惊呆掉的两人,“这个,容卿,你那个传闻中的未婚夫。这个,晋景之,那个把你种的苹果树给砍了的罪魁祸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