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羽林军士兵在树荫下闲聊，听见马车声便走到外院门口盘问，邵公公掏出腰牌，向他们说明来意，羽林军听罢，态度立刻变得殷勤起来，“原来是王别驾莅临，一路辛苦。”说着从马车上扶下王贞吉，送到门口，“王别驾，您得自己开门，我们上峰严令，不许我们接触感业寺的一草一木。”

　　院子里的人早就听到了声音，都迫不及待地一睹别驾大人真容，所以已经在门后等待。

　　王贞吉才拍打一下，门便被从里面打开，羽林军见状，赶紧回避。

　　王贞吉走进去，十几个浓妆艳抹、秀襦红裙的乐伎纷纷下跪行礼，王贞吉正逐个端详，只见钗环摇曳，发髻比玄钰辰瑾复杂华丽，有几个见王贞吉还不叫她们平身，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抬眼窥视王贞吉，王贞吉对自己的相貌很有自信，假装看不见，任凭她们偷窥自己，心想本官玉树临风，在内侍省都出名，还怕看杀卫玠不成。

　　教坊司的乐伎不仅妆容时髦，而且比高力士家侍女胆大许多，王贞吉还在跟邵公公道别，她们跪着就悄悄议论起来。

　　“你看到了吗？”

　　“好帅啊！”

　　“我还担心是个糟老头子呢！”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我也看到啦，好年轻啊。”

　　“年纪轻轻就当上别驾啦！”

　　“前途无量！”

　　王贞吉知道她们不怕自己听见，说不定就是故意放大声音说给自己听的。

　　目送邵公公离开，王贞吉回到院子里，乐伎们故意扭来扭去，把身上的縠皱衣裙弄得綷縩作声，好让王贞吉注意到她们。

　　王贞吉心想，教坊司女子真是活泼调皮，玄钰辰瑾在高力士府里被规训得温婉可人，但是却少了几分天性。

　　王贞吉见状，笑吟吟地说，“起来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少女们一起身就跑向王贞吉，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最前面两人挽着王贞吉胳膊。

　　“大人，我给大人安排好床铺了。”

　　“别驾，笔墨纸砚我都给您准备好了。”

　　“大人，一路疲乏了吧，洗澡水正烧着，一会儿侍奉大人沐浴。”

　　“大人，奴婢们先歌舞一段给大人瞧瞧吧，也好把题目出妙。”

　　王贞吉脸上还绷着，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王贞吉坐在正房，教坊司乐伎们在堂下跪坐，听候安排。

　　领头的女子介绍说，”我们是高力士将军拈阄抓出来的，吹笛的人中选一人，演奏箜篌的人中抽一人，还有抚琴的、弹筝的、鼓瑟的、击鼓的、修歌的、习舞的，林林总总都各抽一人。”

　　王贞吉心想，高力士真是聪明，举一反三，自己悟出来分层抽样。

　　“高将军见奴婢入教坊司最早，年纪最大，所以姑且令奴婢为出题组首领，带领妹妹们服侍大人出题。”

　　王贞吉见她口齿伶俐，面容姣好，很是满意，“你叫什么名字，年纪最大——高寿了啊？”

　　“奴婢略通歌舞，但专习操琴，所以入教坊司后，被赐名南薰，今年已经二十有二。”

　　王贞吉道，“南薰，瑶琴入夏奏南熏，好名字！”

　　王贞吉开始安排工作，“从南薰开始，按年龄大小，每天一人跟我讲明白你们乐器歌舞的理论基础和技术要点，今天南薰先介绍一下总体情况。南薰，前面带路。”

　　南薰满脸欢喜，略带娇羞，挽着王贞吉走向后堂。

　　余下的乐伎相视而笑。

　　南薰带着琴谱、抱来瑶琴，一边指着琴谱，一边唱宫商角徵羽，每唱完一句，在操琴弹奏一遍。

　　王贞吉略有乐理知识，但是南薰讲的名词都是古代术语，像是板眼啦、变宫变徵啦，王贞吉听得就头大，屡屡叫停南薰的讲解，细细询问。

　　南薰见王贞吉听得吃力，安慰道，“大人不需着急，今日听不懂，还有明日后日，奴婢愿意日夜为大人讲解，直到讲明白为止。”说着低下头玩弄衣袂。

　　王贞吉见状，怜爱不已。但高力士将军可不是让他在这里办学习班的，他必须赶快把题出好，早日出发，要不然玄钰辰瑾就得一直借住在李从先家。而且花鸟使任务必须尽快启动，要不然杨思勖那里也会找茬。

　　王贞吉看着南薰羞红的双颊，不胜怜爱，但是还是狠心道，“为圣上采择丽人之事，必须尽快，若讲授半月，我再消化一些时日，等出好卷子，半年就过去了，哪里来得及！”

　　南薰道，“大人，操琴用琴谱，吹笛的用工尺谱，弹筝的用减字谱，还有吕律谱、琵琶谱，击鼓的还有锣鼓经，有的压根就没有谱，全凭师傅口传心授。”

　　王贞吉听罢，头更大了。一种乐谱学半个月，那么多种还不得一年，这么慢的话，高力士非杀了我不可。

　　必须想个办法。

　　要不让南薰学会其他几种办法？

　　不行，南薰学一遍，再教我一遍，岂不更费时间？何况教坊司女子都不大识字，没法做笔记，单凭记忆，虽说是教学相长，肯定还没我自己学得快。

　　对了教学相长！

　　南薰见王贞吉愣神发呆，“大人今日舟车劳顿，肯定疲乏了，早些休息吧。”说完深情地看着王贞吉。

　　古殿螀声细，林阴晨色迟。

　　……

　　“南薰，你把姐妹们召集起来。”王贞吉道。

　　“郎君，你昨天说了，今天还是轮到我讲琴谱，昨天只是介绍概况。”

　　王贞吉听到郎君二字，心想南薰改口真快。

　　王贞吉哈哈大笑，“放心吧，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不让你们教我啦，我先教你们！”

　　“郎君也精通音律？”南薰睁大眼睛问。

　　“要说音律，我比你们可差远了，但是要说总结提炼，我可是降维打击。”

　　降维打击，什么意思？南薰听不明白。

　　正房中，王贞吉开始搞翻转课堂。

　　“同学们，啊不，家人们，也不对。”

　　“美女们，出考卷是关系到为圣上采择丽人的大事，一直拖下去可不行。昨夜我问了南薰，……”

　　堂下一片窃窃私语，南薰修得低下头。

　　“你们的乐谱各成体系，各说各话，同一段音乐，操琴的用减字谱，吹笛的用公尺谱，一段音乐各自表述，这可不行。”

　　乐伎们习惯了各看各的乐谱，还真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听见王贞吉这么说，纷纷暗自夸赞王贞吉慧眼如炬。

　　王贞吉接着说，“现在为了加快出题速度，必须要统一乐谱，这样我能看懂听懂，你们也能互相看懂，打破技术壁垒。”

　　王贞吉走到西边墙壁跟前，拿起毛笔，似乎要在上面题诗。

　　他在墙上写下九个符号：712345671，第一个7下面有一个点，最后那个1上面有一个点。

　　他指着第一个1说，“这个念叨，后面连起来叨唻咪发唆啦嘻，下面加点代表低音，上面加点代表高音。下面画一道线是八分之一音符，两道线是十六分之一音符，不划线是四分之一音符……”

　　乐伎们呆呆地看着，没有听懂。

　　王贞吉想，她们都是专业乐手，乐感肯定很好，一定能很快学会简谱。现在这个样子，是我没找对教学方法。

　　但是王贞吉乐理知识就只有那么一点，音高也唱不准，怎么教给她们呢？

　　对了，她们乐理知识好啊，只不过是记录符号不完善，我唱叨唻咪发唆啦嘻，她们自己与工尺谱对应上不就可以了？

　　王贞吉开始唱小星星，“一闪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唱完歌词，又开始唱小星星的谱子，“叨叨唆唆啦啦唆，发发咪咪唻唻叨。”

　　王贞吉只知道一首歌的乐谱，就是小星星，还是幼儿园时候学的。

　　他一边唱乐谱，一边指着墙上的数字：1155665，4433221。

　　乐伎们都是天赋极高、经验丰富的专业音乐人，经王贞吉这一样演示，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

　　原来乐曲的旋律用这么几个符号就能记录下来，王大人真是天才，怪不得能被高将军选中，成为花鸟使别驾！

　　当天下午，南薰就把她的琴谱转化成了简谱，献宝似的拿给王贞吉看。

　　以王贞吉的水平，拿着乐谱也唱不出来，只发现上面有几个没教过的符号，南薰解释说，“这是妾身自己添上的符号，有的音在5和6两个音之间，臣妾就在5的上头画了个圈……”

　　虽然符号与现代简谱不一样，但原理完全一致，王贞吉惊喜道，“宝贝儿，你独立发明了半音符、休止符、连音符，快把你的发明教给姐妹们，带着他们转写她们的乐谱。”

　　“那郎君打算怎么奖励妾身？”南薰用澄澈的大眼睛望着王贞吉，长发委地、风情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