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要和我见面谈谈，而且保证比姜弘旭提出的条件更好......

　　大约申末时分，汪朝宗负手立在厅前，目送着马德昌出门而去，目光不觉一阵闪动。

　　好半日，才问了句：“那些人的来历打听清楚了？”

　　旁边管夏低声回道：

　　“他们一共四人，为首的白胖子叫姜铎，三日前带人住进了马堂商家里，还有两个一直住在扬州驿馆，都是京城口音。

　　目前只知道他们是从兴龙镇入境的淮安，再北面的信还没来得及传回来。”

　　“看来这姜铎跟那小子走的是一条道了，只是晚了个两三天。

　　不过怎么又是个姓姜的？而且还径直就找上了马德昌......”

　　汪朝宗揪着胡须微作沉吟，心中不由生出了些猜测来：

　　马德昌上年刚巴结上了理亲王，而雍王爷又是有名的太子党，所以...这姜铎也是雍王府上的？

　　这是宁愿耽搁了赈灾也要和那小子争功啊。

　　此人做事如此没有没底线，全比不得那小子心善，且又和雨涵亲近......

　　若让他知道了雨涵的情况，只怕不但事情办不成，自家还得被敲髓吸骨。

　　一念及此，汪朝宗倒又对那厚脸皮的小子生出了些好感来，不觉就带着几分笑意随口问道：

　　“那小子何时走的？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这......姜夫子还在小姐屋里呢。”

　　管夏声音压得极低，脸色有些古怪，然后又迟疑着回道：

　　“管忠那小子胡闹，这几日私自截留了那姜铎的拜帖，而后...交给了小姐，还请老爷责罚。”

　　还...还没走？！而且还在我家里埋了眼线？！

　　汪朝宗猛然揪断了胡须，怒气冲冲地就往后院去了。

　　但才转过垂花门他就不禁一愣，而后忙放缓了脚步，沿着穿廊到了自家女儿的东厢房前。

　　刚要张口说话，却被早站在这儿的萧文淑回眸一嗔：“夫君小点声，别惊到了他们。”

　　说着，她又眉眼盈盈地往窗内瞧去，唇边不觉便溢满了欣慰的笑意。

　　汪朝宗顺着她的目光好奇望去，见到的却只是自家女儿的妆台，上头除了一面斜靠的菱花镜，其余东西都收拾的齐整。

　　除此之外，视线内并无半个人影，屋内也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汪朝宗语气纳罕：“夫人......这是在瞧什么呢？”

　　“嘘~”

　　萧文淑竖指轻嘘，抿着笑儿悄声回道：“你瞧镜子里头。”

　　镜子？

　　汪朝宗依言定睛望去，好容易瞧清了镜中景象，眉头却不觉打起了结来：

　　在内厅说说话也就罢了，怎么还敢进了卧房？！而且夫人怎么也不管管涵儿！

　　原来那镜子正对着自家女儿的绣床，里面能瞧见自家女儿合衣倚在床头，额上轻覆着一条巾帕降烧，刻下正愁眉苦脸地嘟着嘴摇头。

　　那小子搬了把玫瑰椅贴在床前坐着，手内捧着一个小碗，也不知嬉皮笑脸地和雨涵说了什么，直逗得她掩口一笑，便张嘴接过他喂到唇边的八珍汤。

　　萧文淑一面笑盈盈地瞧着，一面悄悄戳了戳他：

　　“这孩子真真是个好的，明知道雨涵来了月信却还没有半点嫌弃，又心疼雨涵一直低烧，焉焉地打不起精神，都在这陪着她说笑一下午了，还要了八珍汤亲自喂她。

　　不像有些人呐，老说什么会坏了财运......还没到日子呢，就早早搬去了书房，然后恨不得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

　　说到最后，萧文淑不觉美眸轻横，颇有些忿忿不平。

　　“这原是老祖宗留下的经验嘛，而且...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汪朝宗黑着脸嘀咕了一句，打结的眉头却舒解了不少，又忙抢在萧文淑扬眉瞬目之前抚须叹道：

　　“这小子的品貌形容倒也能配咱们雨涵，只是他到底是个旗人啊。

　　往后雨涵嫁过去头上莫名就多个主子，虽说是王爷罢......却也怪膈应的。”

　　汉人士大夫哪怕会卑躬屈膝，逢迎谄媚，但心中仍存着一股气节，即便是皇上也只作君父，并不视其为主。

　　因此对这些在太祖祖训中原该和汉人平等的旗人，骨子里还是透着几分轻视。

　　最信八字的萧文淑没好气地嗔了眼迷信的丈夫，也不觉黛眉微蹙，沉思半日，方才轻轻摇头道：

　　“我觉着这孩子不大像是王府旗民，不说贾恭人待他那般亲近，单说他身上那股子贵气，就绝不是以奴才自称的旗人能有的。

　　我瞧他啊，多半也是四王八公里面的某一家出身，只是用了化名罢了。”

　　一番话说得汪朝宗怔在了原地，脑中似有电光一闪，却始终不能呼之欲出，又想起自己内书房里才刚装匣的那封密折，心中总觉不妥。

　　连后面萧文淑顺口埋怨汪海鲲很没出息的话也只是含糊应了，便一径抬步而去。

　　萧文淑只当他还在袒护那个带着戏子私奔的侄儿，直气得狠狠瞪了眼他匆匆忙忙的背影，才转眸看向了屋内，唇角又渐渐绽开了宠溺的笑容。

　　黄花梨木月洞式架子床前，姚弘旭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自己虽喜欢和汪玉涵相处，但也架不住萧文淑总在外面偷瞧，弄得让自己连小手都不敢牵，还得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着实有些累人了。

　　不过为了在汪朝宗面前展示了自己对汪玉涵的上心，他还是坚持到了现在。

　　他总觉得汪朝宗的能量不止于当下表现出来的模样，毕竟那张四可是九叔门人的消息还是他告诉自己的，因此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去接触张四可，而今日看下来这消息也确实不假；

　　还有其余堂商里，譬如马德昌背后似乎也有几位叔伯的影子，那一人执掌两旗的汪朝宗又怎会没有些门路呢？甚至通天也并非不可能啊！

　　如此思之，自己先前虚言相欺便有些欠妥了，只得再打打感情牌加加码，好在自己完功之前把他稳住。

　　希望别再横生枝节了。

　　姚弘旭收敛思绪，笑着将最后几勺八珍汤哄了汪雨涵喝下，又拿过帕子为她仔细擦过嘴角，便要起身告辞。

　　汪雨涵忙从被中探出小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子，水眸忽闪着有些不舍：

　　“子明，天色还早呢，你再陪我一会嘛。”

　　少女刻下除了发冠，鬓散如云，腮晕潮红，颇有春睡捧心之态，似乎也比男装之时要更黏人了一些。

　　姚弘旭心中微柔，不禁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见不再微微的掠手，便替她取下了湿巾，一面扶着她柔嫩瘦削的肩头将她塞进了被窝，一面温声哄她道：

　　“嗣芳信期格外体虚，还是要多多休息才好，且等你大好了，我便一直陪你说话，到时候你别烦了我就是。”

　　汪雨涵听他就那般直白地说出“信期”二字，早羞得用被子蒙住了头，闻言忙闷闷地回道：“我才不会烦你呢。”

　　“好，那就说定了。”

　　姚弘旭偷笑着拍了拍隆起的被窝，又替她掖了被角，放下了帐幔，方才出去。

　　只是他有意磨蹭了这一会，出门左转却仍看到了那位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的雍容贵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