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后背蹿起一股冷意，像有人拿冰水泼了他的脊椎。

　　那玩意儿趴在那里，像黏在天花板上的肉块，又像某种被抽干骨架的巨大软体生物。

　　它的脑袋极其巨大，几乎半个浴池那么宽，皮肤苍白到反光，鼓起的头颅轮廓里似乎还有内脏蠕动，血管像树枝一样密密麻麻地盘在表皮下，泛着蓝黑的光。

　　而它的身体，只有一个小孩那么大。

　　整颗脑袋压在那细小的脖子上，看着就像随时会断。

　　更让人恶心的，是它那张脸——如果还能叫脸的话。

　　嘴巴裂在脑袋最左侧，歪着张开，里面的牙齿像一堆钉子被胡乱锤进血肉里。

　　眼睛有五只，不成比例地分散在头顶、下巴、两颊和鼻梁上，眨也不眨，乱七八糟地盯着每一个方向。

　　而它的鼻子——或者说一个裂开的呼吸孔，正好长在嘴上方，正不停地吐着气，气流里带着湿漉漉的腐臭味。

　　“操……”马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艾琳已经伸手掏枪，但手腕在颤。

　　“这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吗？”她咬着牙。

　　林凡没说话。

　　他调用了情绪控制能力，心态很平静，像根本没把眼前这东西当回事。但林凡知道，他现在恐惧得几乎想呕。

　　那是一种和丧尸完全不同的威胁。

　　不是感染，不是死亡，而是——

　　扭曲。

　　彻头彻尾的反人类结构。

　　这玩意儿不是自然进化，也不是病毒畸变，而是某种刻意的“拼装”。

　　像是谁在拿人脑做实验，拼到走火入魔之后，仍然在往上塞零件。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的恶心和恐惧感。

　　林凡心里开始形成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玩意儿……不会就是米拉穆本人吧？”

　　“你说什么？”艾琳低声问。

　　“它……它在往下来了。”马修已经举起武器，指着那团肉块。

　　林凡这才注意到，那怪物的大脑袋正缓缓垂下。

　　它没有用身体动。

　　是粘液。

　　一条条乳白色的粘液，从它脑袋边缘牵拉下来，像根根透明的触须，黏在天花板上，把它整个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下吊。

　　滴滴答答的粘液，不断从它脑壳边缘往下落，像是刚从母体里剖出来的死婴。

　　“妈的。”林凡盯着那滴下来的粘液，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和泡泡体外那层粘膜是同一种。

　　他忽然明白了。

　　“它在制造圣水。”他低声说，“它在排泄。”

　　艾琳脸色一下子僵住，“你说什么？”

　　林凡冷着脸：“泡泡体外那层粘膜，就是它体内分泌出来的玩意。整个浴场的圣水，全是这家伙排出来的。”

　　马修嘴角抽了抽，眼神闪烁，“……你确定？”

　　林凡不回答了。

　　因为那颗脑袋已经吊到他们头顶三米的高度。

　　五只错乱的眼睛突然“啪”地全对准了他。

　　林凡心头猛跳，嘴角勾了一下，喃喃：“它在盯着我。”

　　“那我们是跑呢？还是杀了它？”艾琳低声问。

　　“杀得掉吗？”马修反问。

　　“不动手怎么知道？”

　　林凡打断他们：“都冷静，它没第一时间攻击我们。”

　　“你怎么看？”

　　“它还在判断，在审视我们，如果能跑的话，先跑再说，泡泡还在昏迷，要确保她安全。”

　　林凡缓缓拽过泡泡，把她背在身上，“我们一起往门口撤，能走一个是一个。”

　　艾琳把枪端在胸前，眼神却死死盯着那颗头。

　　“我倒想看看，这个控制了整个费城的米拉穆，到底是何方神圣。”

　　林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一沉。

　　“一个大脑袋畸形罢了，哪来的神。”

　　脑袋还在落下，越来越近。

　　三人的影子，被那团肉块的形体完全遮住。

　　空气开始变得黏稠，像水池里的粘液正在渗透进现实。

　　那颗脑袋越来越近，几乎贴到他们面前了。

　　林凡能清楚地看到米拉穆头皮下的毛细血管，甚至看到那些眼珠子里映出的倒影，是他、马修、艾琳三个人仰头看它的样子。

　　粘液啪地一声滴到他肩膀上，冰凉、黏稠，像活物，沿着衣领渗进后背皮肤。

　　下一秒，他脑子里“嗡”的一下。

　　不是痛，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像恐惧，又像被撕开旧伤后的空洞。他浑身每一根神经都像在抖，却偏偏动不了。

　　马修站在他旁边，脸色发青，嘴唇轻轻颤抖，像被抽走了意识。

　　“……这什么鬼玩意……我、我见过的丧尸都不带这感觉的……”他低声喃喃。

　　艾琳咬着牙，双手死死握住枪，却始终举不起来。她眼神空洞地看着那团脑袋，像是看见了什么早已压在记忆最底层的梦魇。

　　林凡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象。

　　纽约街头、血水中的脚印、帝国大厦上成堆的尸体、自己砍下丧尸头颅的场景……全涌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他想到小时候有一次去医院，他妈得了胃穿孔，吐得满地是血，他站在急诊门口，看着医生给她插胃管，整整站了一夜。

　　他那时候才十二岁，没人告诉他怎么做，只是本能地站在那里，直到天亮。

　　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无助，无解，无力。

　　他想动，想骂人，想砍东西，想逃——

　　可身体纹丝不动。

　　【警告：神经信号受阻，检测到未知情绪污染，已触发防御机制】

　　他体内那股苍白血液，像被唤醒了什么本能，一股冰冷的热流开始从心脏向外扩散。

　　不是暖的。

　　是一种彻底剥夺温度的寒。

　　就像有什么比这世界还冷的东西，在他骨头缝里苏醒。

　　“林凡。”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不是系统，不是自己，也不是谁的呼唤，而是一种没有语言、但能明白的“指令”。

　　靠近。

　　他脚步开始缓慢地前移，像被什么东西牵引。

　　马修脸上的表情变了，“你干嘛？别过去……你疯了？！”

　　林凡没回应。

　　他的眼神在空洞中带着某种专注，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真相。

　　“你是不是认识它？”艾琳艰难地开口，喉咙像被沙子塞满。

　　林凡走了两步，整个人已经进入米拉穆脑袋伸下的“笼罩圈”，他整只右臂都被粘液浸湿，那血液的寒意也从皮肤蔓延到指尖。

　　他的意识还清醒——但已经控制不住身体。

　　米拉穆脑袋微微歪着，几只眼睛从不同方向死死盯着林凡，有一只眼珠甚至鼓胀出来一点，像要爆掉。

　　“你想让我——干嘛？”林凡喃喃地说。

　　他语气平静，心里却泛起极强的抵抗欲。

　　他不喜欢控制，也不愿接受什么命运。

　　但身体在说“不行”。

　　这时，背后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

　　“林凡！”

　　是艾琳。

　　她猛地举起枪，双手发抖，像是压着最后一口气，闭着眼直接扣了扳机。

　　“砰！”

　　枪声在这诡异的空间里炸开，像一根铁钉插进腐烂的棉布。

　　子弹直接命中米拉穆的脑袋边缘，那团皮肤瞬间炸出一块白红交织的肉浆。

　　怪物尖叫了。

　　不是声音，是脑袋里传出来的音浪，像几百个婴儿同时哭，哭声像钢针一样穿进耳膜。

　　林凡被这声音震得一个激灵，身体终于能动了。他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扑通一下坐在地上，整个人大口喘气。

　　马修一把拉住他，把他往后拽，“你再过去半步，就得和它亲上了。”

　　艾琳双手还举着枪，但整个人已经开始摇晃。

　　她低声说，“我讨厌那个玩意。”

　　林凡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那股苍白血液还在缓慢蠕动，像还没冷却。

　　他终于回过神，咬着牙站了起来，看着缩回去的米拉穆脑袋。

　　它没死。

　　只是被逼回去了。

　　但林凡心里明白，这东西根本不是怕死，它是在观望，在试探。

　　就像某种意识，正在考虑要不要让林凡成为它的一部分。

　　他擦了擦脸上的粘液，开口，声音哑得像嗓子里塞着沙子：“这东西……不是我们能打的。”

　　艾琳：“那你刚才差点给它喂了脑浆。”

　　马修：“你是不是跟它签什么契约了？你跟它之间那眼神交流，像老熟人。”

　　林凡咬着后槽牙，“别扯了，我们得撤，快。”

　　他回头看了一眼，米拉穆的脑袋已经重新黏在天花板上，所有眼睛都闭上了，但空气里那股怪异的情绪仍在。

　　外面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起初像一小队，接着是几十人同时踩地板的节奏，越来越近，像什么压在门外。

　　马修脸色一变：“他们来抓我们了。”

　　“谢谢你告诉我，不然我还以为是快递送热狗来了。”艾琳骂了一句，把狙击枪往背后放，又拔出另一把短枪。

　　林凡没有回话，低头把还缩在旁边的泡泡拎了起来。

　　泡泡全身湿漉漉，像从冷水缸里捞出来的小动物，眼神还停留在那颗脑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醒醒。”林凡用手背拍了拍她脸。

　　泡泡动了动嘴唇，但没发出声音。林凡不再纠结，把她抗在肩上，朝窗户冲去。

　　马修看了一眼门口，门板已经开始剧烈颤动，“我们动作得快点了。”

　　艾琳率先爬上窗沿，她身手灵活，枪口还朝着门那边扫了一眼，在那头接应林凡。

　　林凡紧跟着跳上去，先将泡泡递过去，然后一只手撑着窗框翻过去，动作有点急，裤脚被钩破了点，但顾不上疼。

　　马修最后一个，他落地的时候骂了一句：“谁他妈在窗台装了钉子……”

　　三人落到后巷的泥地上，林凡抱着泡泡往右一拐，靠墙躲了几秒。

　　“他们追出来了吗？”艾琳喘着气问。

　　林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往窗里看了一眼。

　　那团昏黄灯光中，他清晰地看到，一群穿着宗教袍子的信徒，从浴室门口涌入。

　　没有人往外追。

　　那些人全都扑到了米拉穆脑袋下方，跪倒、伸手，有几个甚至自己撕开衣服，仰着头，嘴里喃喃念着听不懂的咒文。

　　米拉穆缓缓降了下去，它那头皮破裂的部位正一点点吸收这些教徒的身体。不是吃，是“融合”。

　　就像他们自愿要“进到它身体里”。

　　艾琳也看见了，“……他们被控制了。”

　　马修声音低了下去，“不，我看他们像中彩票了一样高兴。”

　　林凡没说话，抱紧了泡泡，转身就走，“先回公寓。”

　　他现在不想分析，也不想冒险。他知道，再留十秒，就可能会被那东西盯上第二次。

　　三人穿过几条破巷，一路没说话。

　　回到公寓的时候，林凡第一时间反锁门，把泡泡放在床上，她缩成一团像冻坏了。

　　艾琳靠在门边脱下外套，整条右臂还沾着米拉穆的粘液，她用刀刮了几下，脸色铁青。

　　“我现在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在脖子后面装个芯片，让你们俩一被精神控制我就能立刻电死你们。”

　　林凡擦着脸：“谢谢你那一枪。”

　　艾琳冷哼了一声：“我没法看着你送死。”

　　林凡没搭理她。

　　马修坐到沙发上，大口喝水，然后看着两人，“我们得谈谈那玩意是怎么回事，圣体？普罗米修斯？”

　　林凡也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火柴，点了一根，放在指缝间，看着那微弱的火苗跳动。

　　“我不认识它，但它认识我。”他终于开口，“我体内的东西，好像跟它……同源。”

　　“你说的这个‘体内的东西’，”马修挑眉，“你的血液让你靠近它？”

　　林凡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它们在互相吸引，我确定里面一定有圣体，普罗米修斯的一部分。”

　　艾琳忽然道：“那些教徒在让它疗伤。”

　　林凡：“因为这就是控制他们的源头，普罗米修斯。”

　　...

　　艾琳坐在窗边，把枪一块块拆开，用牙咬着破布清理套筒。

　　马修在门边抽烟，烟味在湿冷空气里散不开。他抽得急，一根接一根，像是在等什么迟迟不来的结果。

　　林凡站在泡泡床边，看着她额头上的细汗，心里压着一块东西。他总感觉米拉穆那个大脑袋一直在监视他们。

　　“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马修说，眼神盯着地板。

　　艾琳：“怎么出去？”

　　“至少不是在这儿等它进门。”马修把烟头按在地上，声音低下去，“你没闻到吗？它的味道越来越近。”

　　马修的精神似乎已经被米拉穆影响了，整个人有点烦躁。

　　林凡皱着眉，“它要动手早就动手了。”

　　“你怎么知道？”艾琳瞪他一眼，“你跟它现在是亲戚关系了？”

　　“冷静点。”

　　泡泡突然小声问：“我们还能去哪？”

　　她被带到公寓没多久就苏醒了，林凡将她在雾里消失到现在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门口忽然传来“咚咚咚”三声敲门。

　　艾琳瞬间抬枪，马修靠墙拉开保险，林凡也蹲下护住泡泡，动作几乎同时完成。

　　又是两声轻敲。

　　林凡慢慢挪到门边，眯着眼看猫眼——

　　一张熟悉的脸。

　　个子矮小，胡子拉碴，戴着破旧针织帽，眼睛下陷却精明得很。嘴角还带着他那种吊儿郎当的表情。

　　尼克。

　　林凡皱眉，把锁打开一半，门缝只开了五厘米。

　　“你怎么也进费城了？”

　　尼克露出笑，“我有我自己的方法。”

　　尼克往里瞄了一眼，“你们活得不错，居然还守着原地不动。这在费城已经是‘宗教品质优良户’了。”

　　林凡冷着脸：“说正事。”

　　尼克检查了林凡手机拍摄的“末日图像”，他很满意全部传输了过去。

　　尼克将怀里的小平板晃了晃，“干得不错，比之前那种一边跑一边拍的抖三脚架好多了。”

　　“我们和这里的教宗米拉穆起了一点冲突。”

　　“我知道。”尼克眼神稍微凝重了一分，“它不是普通感染体，它是圣体之一。”

　　林凡手顿了一下，“你早知道？”

　　“我可不负责提前告诉你世界观设定。”尼克耸肩，语气轻松，“不过现在你确实该知道一些事了。”

　　“按照之前说好的，我会给你一些情报，根据你提供的图像，能拿到三条。”他伸出三根手指：

　　“一，大脑袋那东西叫米拉穆，是圣体之一，大脑，比你之前遇到的所有变种都高一层。它不能被直接杀死，只能‘融合’。你体内那玩意，苍白之血，是能和它对抗的另一块圣体残片，你必须拿到米拉穆的本体碎片，把它和你体内的东西拼起来。你不这么干，它迟早会来‘合并’你。”

　　林凡眉头紧皱：“你怎么知道我体内的东西？”

　　“我自然有自己的情报网，你能帮到我很多忙。”尼克撇嘴。

　　艾琳走过来，声音冷：“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来利用他的？”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尼克一摊手，“但谁让这破世界只剩下像我这样的老鼠还知道怎么找洞。”

　　林凡沉声问：“第二个情报。”

　　尼克点头：“二，这地方的人，全被感染了。他们体内都有病毒，只不过‘大脑’在用神经信号诱导病毒定向变异。也就是说，它们没发病，是因为它在刻意维稳。但一旦米拉穆被干掉，这一整片区域的人都会一起发作，体内病毒瞬间暴走，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林凡咽了口口水，感觉胃里一阵凉。

　　“你现在懂了吧？为什么这帮人一脸虔诚，他们不是信仰，他们是怕。”

　　艾琳骂了一句，“这玩意……太邪门了。”

　　尼克竖起最后一根手指：“三，圣体可以融合。它在等你靠近，然后吞掉你。你体内的圣体很稀有。”

　　林凡眼神冷了下来，“我应该主动去融合？”

　　尼克笑了笑，眼神却透出一丝说不清的东西：“你已经没得选。你不主动融合，你就会被吞。你主动融合，起码能掌控身体。”

　　尼克合上平板，像是要走了。

　　“你又要去哪？”艾琳盯着他。

　　“去下一处安全地点。”他转身。

　　林凡忽然问：“你到底是谁？”

　　尼克回头笑了一下，耸肩，“我是个记得过去的人。”

　　他就那么转身离开，动作轻巧，一边走一边哼着那首旧时代的美国乡村曲：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带我回家，回到我属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