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太白祠
宫雪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陆成渝除了参加晚上的讨论,基本不来拍摄现场了。
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吃饭的时候能看到,吃的呼噜噜香,就是精神挺疲惫的。
她不好问导演,只能悄摸摸向刘爱红打听,刘大姐是知道内情的,说道:“嗐,还不是他的小说闹的,外面评论可热闹了。”
“三个女人的车站?”
刘爱红点点头:“他写的太尖锐了,外面好像炸锅了。”
“他写的特别好啊,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作品。”
“就是太好才招风呐。”刘爱红望着宫雪,“这就是生活,你以为越来越出名了,也会遇上类似的事情,要有心理准备。”
口诛笔伐、风刀剑雨,宫雪想想就有些害怕:“他该怎么办?”
“大家说他抹黑知青,他就想写一部真正的知青小说,让大家看看是什么样子的。”
宫雪吓了一跳:“伊胆子介大啦,弗要命啦!”
这是明明前方刀光剑影如潮,还要往上冲!
刘爱红点点头:“别看他平时笑嘻嘻的,总归是蛮有冲劲,有股子锐劲!”
“这样行吗?”
刘爱红能到达这个级别,是相当有阅历的:“难道做缩头乌龟?怕什么越来什么,就要冲上去!”
宫雪刚在电影上崭露头角,还没有这些经历,隐隐有些不安,又觉得这样做挺对。
她性子外柔内刚,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人帮,到现在为止出演的电影角色都是她咬牙争取下来的。
知青文学是有演变过程的,开始是伤痕文学的一个支流,以反应苦难为主题,后来逐渐成了主流,发展出自己的潮流,这与知青群体在社会上影响力大有关。
陆成渝受到的攻击如此之多,也与此有关。
知青文学即将占据主流,也将发生蜕变,开始辩证看待那段经历,反映知青的复杂性,后来还会反映知青返城后的迷茫、知青子女的遭遇,出了很多轰动作品。
再后来心态变得平和,专注于知青爱情和内心世界,淡化时代、关注个体。
一个文**流和一个人一样,也会经历应激、反思、平静的过程。
陆成渝的作品之所以争议这么大,是因为出世的早了,他想迅速获得一定的文学地位,就要承受这样的负作用,不太可能因为是穿越者而跳出客观规律。
《三个女人的车站》等于一下子跨越了两个发展阶段,外界的反应当然激烈,看清了这些,陆成渝的心态其实挺平和的。
既然步子大了有些扯到蛋,那就正式写一部知青作品,这次只提前跨越一步。
这既是反击也是引领,带动起一股潮流,大势之下,什么样的评论也会被裹挟。
知青文学从片面走向辩证,里程碑式的作品就是《今夜有暴风雪》。
这部小说把场景聚集在数十万知青接到大返城通知的那个时间段,甚至是那一晚,让各种人性集中爆发出来!
放在这个时代就太特别、太震憾了。
在面临这个改变命运的重要时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思,沙石俱下,可谓是相当的深刻复杂,甚至悲惨。
故事主线是,北大荒四十余万知识青年大返城,生产建设兵团下发紧急文件,要求三团三天内办理完成知青返城手续,逾期将冻结!
剧情核心矛盾随之爆发:三团团长马崇汉以保留青年力量为由,私自扣押文件,时间一到大家都别想返城!
这里面的核心人物是知青曹铁强,三团工程连连长,进行了各种抗争,由此引发了插队期间的种种事件回溯,各种人物的矛盾。
工程连指导员郑亚茹喜欢曹铁强,但为了晋升又同意了团长扣押返城通知,无意中又将会议内容泄露了出去,引发数百知青攻堵团部。
这一夜暴风雪来袭,部分知青情绪失控,发生混乱。
这一夜很考验人性,也反应了这个群体的复杂性。
故事还有另一条主线,工程连战士裴晓芸身世可怜,在暴风雪当夜被第一次安排站岗,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以及有人有意为之,无人换岗,被冻死在暴风雪中。
裴晓芸和曹铁强是互生好感的恋人,在她冻死的过程中有大量回忆,包括家境、小时候的遭遇,插队的遭遇,令人唏嘘,唯有和曹铁强交往才是美好的,她是在回忆中死去。
两条主线在暴风雪的那一晚交错推进,加上大量过往回忆的铺垫,把剧情推向高潮,让读者内心产生激烈的震憾。
陆成渝想呈现的就是这一部小说,他心里很难过,裴晓芸是敏感、胆怯又坚强的美好女子,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
他现在的心态,和写《三个女人的车站》时的心态是有变化的,再苦再难,美好还是存在的,这一点在父母爱情、白沉导演经历上都有反映,这是人性的闪光。
如果把结局改了,又会降低作品的震憾效果,陆成渝专门找白沉导演讨论了好几个晚上。
老白同志听了也心情沉重啊,他是能够体会其中的刻骨的,他的经历远超这个。
他很认同陆成渝的观点,说了一句:“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这句话是王阳明的临终遗言,也是他对自己一生以及学术的总结。
陆成渝默默点头,白沉导演又说了一句:“你可以去太白祠看看。”
“太白祠?”
“就在附近的山谷村,大青山脚下。”
“那是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听人劝吃饱饭,陆成渝决定去看看,和刘爱红说了一下,结果她也要去,然后多了一个小尾巴宫雪。
距离真不远,车子很快到了一个村落,看着平平无奇,却有一个祠堂建筑很显眼,被粉墙环卫着。
陆成渝拾阶而上,看到祠堂上挂着匾额,写有“太白祠”三个字,他走进去一看,大吃一惊,这是李白的祠堂!
只见一处题碑介绍:唐宝应元年(762年),李白来当涂投靠县令李阳冰,后病故,初葬龙山。元和十二年(817年)正月,宣歙池观察使范传正据李白生前“志在青山”遗愿,会同当涂县令诸葛纵迁坟于此。
志在青山,当是指大青山,太白公社也是因此得名。
陆成渝初听到太白公社真没往这方面想,居然有如此渊源!
他认真起来,太白祠前后两进,素白粉墙,黑灰瓦顶,青砖匍地,颇有古韵。
祠后有太白墓,陆成渝默立良久,青山凭吊诗仙,诗无敌。
他回到祠内,看到一侧立有一碑,上书《临路歌》,正是李白绝笔: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太白祠是1979年重修的,既有历史印记,又有当下痕迹。
宫雪看陆成渝一路都挺沉默的,想问又不敢问,跟了一路,又一路回来了。
陆成渝找到白沉导演,白沉问:“感觉怎么样?”
“诗仙的绝笔有一种悲怆啊,中天摧兮力不济,这是对坎坷人生的感慨;仲尼亡兮谁为出涕,这是对身后知音难觅的悲叹。”
白沉点点头,说:“馀风激兮万世,这是对人生价值的自信!”
他说:“我的看法,这首诗整体是一种悲壮的坚守。我们可以当成一面明镜,争取坚守的不那么悲壮,或者说,自己认为不那么悲壮!”
陆成渝笑了:“所以要此心光明,亦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