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容无视了帝辛那择人而噬的赤红目光，无视了殿中群臣的惊疑不定，双手高举玉笏，对着那朵缓缓旋转、散发祥和佛韵的金莲虚影深深一揖，仿佛在向冥冥中的神圣致敬。

　　当他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澈而坚定：“老臣惶恐！然，老臣适才所言，句句肺腑，字字泣血！”

　　“女娲娘娘乃人族圣母，功盖寰宇！陛下身为人皇，祭拜圣母，乃天经地义，人伦大礼！”

　　“非独为祈福，更为彰显陛下仁孝之德，昭示大商敬天法祖之心！”

　　“此乃固国本、安民心之大道！望陛下…三思！”

　　他再次躬身，这一次，腰弯得更深，姿态却更加决绝，仿佛将自身的信念与气节，全都寄托于这最后一谏之中！

　　那朵金莲虚影随着他的话语，光芒似乎更加柔和温润，散发出令人心安的禅意，无声地支持着老丞相的“忠言”。

　　满殿文武，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圣异象和商容这反常的、带着殉道般决绝的再次进谏所震撼，一时竟无人敢言。

　　帝辛那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商容脚下那朵碍眼的金莲，又扫过商容那张在金光映照下显得异常“顽固”的老脸，胸中那股邪火如同被浇了滚油，疯狂翻腾！

　　暴虐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你……！”帝辛的手猛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青铜兽首扶手在他另一只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这剑拔弩张、帝辛即将彻底爆发之时，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适时地在殿中响起：

　　“陛下息怒！丞相为国为民，一片赤诚，天地可鉴！”

　　亚相比干，越众而出，挡在了商容与帝辛之间。

　　他面容儒雅，目光睿智而清澈，此刻眉头却深深锁起，带着浓重的忧虑。

　　他先是恭敬地对帝辛行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商容脚下那朵缓缓旋转、散发着祥和佛韵的金莲虚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和深深的不安。

　　那莲花……那气息……祥和得过分，甚至隐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渡化之力！

　　这绝非玄门正法。

　　更非女娲娘娘应有的造化气息。

　　商容老丞相方才那反常的决绝姿态…莫非与此有关？

　　比干心中警铃大作，但此刻首要之事，是平息君王雷霆之怒，保下老丞相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更加恳切：“陛下，丞相所言礼制，确为祖宗成法。陛下仁德圣明，泽被苍生，天下共仰！”

　　“然，祭拜人族之母，既合礼法，亦顺民心。陛下若觉烦扰，何不将此视为一次体察民情、彰显圣德之良机？”

　　“届时万民景从，共沐圣恩，岂非美事？至于具体仪程，自有礼官操持，陛下只需圣驾亲临，焚香礼拜，片刻即可，亦不会过于劳烦圣心。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暂息雷霆之怒！”

　　比干这番话，既肯定了商容所言的祖宗成法，又巧妙地将祭拜之举转化为“体察民情”、“彰显圣德”的帝王行为，更点明了只需帝辛“片刻亲临”，大大降低了帝辛心中的抗拒感，同时给足了台阶。

　　可谓是，老官场的狐狸了。

　　帝辛握剑的手，在比干温言劝解下，微微松开了几分。

　　胸中那股邪火依旧熊熊燃烧，但比干的话语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让他暴戾的杀意暂时冷却了一丝。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比干，又扫过商容脚下那朵碍眼却散发着祥和气息的金莲，再看向殿下那些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目光落回商容那张在金光中显得异常“固执”的老脸。

　　那股邪异的烦躁和毁灭欲仍在啃噬着他的理智，让他恨不得立刻拔剑将这老匹夫斩于阶下！

　　但比干的话，以及那朵诡异金莲带来的片刻“平静”，让他残存的帝王心术强行压下了冲动。

　　“哼！”帝辛重重地坐回王座，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不再看商容，目光阴鸷地扫视群臣，声音如同寒冰刮过：“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说罢，他猛地一拂袖，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转入后殿，留下满殿文武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商容看着帝辛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那朵正在缓缓消散、只留下淡淡檀香余韵的金莲虚影，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那种被金莲加持过的、异常坚定的信念所取代。

　　他整了整衣冠，对着比干微微颔首示意感谢，便挺直腰板，随着退朝的人流默默离去。

　　比干站在原地，看着商容离去的背影，又望向帝辛消失的后殿方向，眉头紧锁如川。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笏光滑的边缘，感受着空气中那几乎消散殆尽的檀香气息，心头那股阴霾却越来越重。

　　那朵金莲……祥和之下，总感觉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扭曲？”

　　“还有陛下今日这毫无征兆、暴戾到近乎失控的怒火……这一切，都透着浓浓的不祥。”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九间殿巍峨的穹顶，望向那看似晴朗、却暗流汹涌的朝歌天空。

　　山雨欲来，劫气已动。这大商六百年的煌煌基业之下，似乎正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被悄然引燃了引信。

　　比干府邸书房，青铜灯盏幽光摇曳，映着他眉间深锁的川字。

　　白日九间殿上那朵诡异金莲虚影，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澄澈的七窍玲珑心映照下，不断回溯、剖析。

　　祥和？温润？不！

　　心窍深处，那玲珑剔透的辉光洞察分明——佛光深处，一股粘稠如油、冰冷刺骨的异样气息暗流涌动！

　　它高高在上，霸道绝伦，如同无形的傀儡丝线，试图将商容那份忠肝义胆，扭曲成狂热偏执的殉道之志！

　　“惑心之术！西方教！”比干心头如遭冰锥刺骨，豁然起身，指尖因激愤而发白。

　　此等精妙隐晦的扭曲手段，绝非妖邪能为！

　　弥勒刚陨，其师岂能罢休？这金莲，便是他们伸向朝歌、染指人皇的第一根毒指！

　　他脚步抬起，欲直闯宫闱，却又沉重顿住。

　　证据何在？

　　空口指摘圣人惑心？

　　金莲已散，气息微渺，除他这七窍玲珑心，谁人能察？

　　商容此刻怕正沉浸于那“神启”般的坚定中，视金莲为天意！

　　而陛下……比干忆起帝辛那双赤红如血、择人而噬的凶眸，心沉谷底。

　　劫气蚀心，此时进言，非但徒劳，恐招杀身之祸，反令亲者痛仇者快！

　　“好算计！”比干一拳砸在案上，笔墨震颤。

　　他深吸数息，强压翻涌的怒涛与无力，眼中睿智之光流转，终化作深潭般的忧虑与决绝的隐忍。

　　“静观其变，待时而动…此局已开，唯待幕后黑手，图穷匕见！”

　　目光穿透窗棂，落向那王宫巨影，阴影中似有吞噬六百年基业的深渊在无声咆哮。

　　若不是昔年得了这七窍玲珑心，必然也无法发现这其中的隐秘，可是知道了又如何？

　　此刻，比干内心无比彷徨无措，只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