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张慎修晕倒了
辰时三刻。
太医院内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寻常人进来怕是三步就得晕过去。
来喜身为宫中老人,对这味道早已习惯,只是今日,当他快步走进院使张慎修的公房时,却不由自主地屏了屏息。
公房内,除了那股熟悉的药草苦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并不明显,却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不舒服。
张慎修背对着门口,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他似乎想立刻起身,身子却猛地一僵,过了好几息才缓缓转过来。
“张院使。”来喜的声音带着几分探究。
目光触及张慎修的面容,来喜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这位平日里还算精神矍铄的太医院院使,此刻面色如金纸,嘴唇干裂起皮,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
他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也透着古怪,像是刻意避开碰触什么。
张慎修见到来喜,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来……来公公……”
这一动,他脸上肌肉瞬间扭曲,额上冷汗滚落,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整个人晃了晃,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
“张院使,您这是怎么了?”
来喜三两步上前,虚扶了他一把,入手只觉一片滚烫。
这温度,怕是高热了啊。
张慎修额角青筋暴起,勉强稳住身形,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干涩:“无妨,老毛病犯了,不碍事。来公公今日过来,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他极力想维持平素的镇定,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的虚弱。
来喜眉头紧锁,心道这哪里像“不碍事”的样子。
但他深知宫中规矩,不该问的绝不多嘴,只将忧色敛了敛,传达了皇帝的口谕:“陛下口谕,宣张院使即刻前往大功坊,为太孙殿下请脉。”
一听是太孙,张慎修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心里头那份苦楚,真是黄连水里泡大的,没处说去。
陛下哪里知道,他这张慎修,如今已是自身难保,每日如在滚油上煎熬。
那日李明远在马车里那句“生水不净,纱布得煮过才能用”的话,如同魔咒一般,日夜在他耳边回响。
他不是没听,回去后立刻嘱咐了药童,所有换药的纱布都用沸水煮过,连清洗伤处的帕子都换了又换。
可事与愿违。他强忍着数日不曾沐浴,只怕水汽沾染。
然而,背上的伤口非但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反而一天比一天糟糕,从最初的红肿,到后来的流脓,现在更是大片大片的溃烂,散发着他自己都能闻到的淡淡腐臭,混在药味里,让他几欲作呕。
老妻昨夜抱着被褥躲去偏房,骂他“浑身腐臭不如棺中尸”,可谁能明白他的煎熬?信了那小子的话,还落得如此境地,或许真是自己医术不精……
高热灼得思绪混沌,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忽觉悲从中来。
这一生谨小慎微,熬到太医院院使的位子,末了却因廷杖丧命,史书上怕只会记一笔“庸医误己”。
他甚至怀疑,自己再这么下去,会不会成为太医院成立以来,第一个因为小小外伤处置不当而送命的院使?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张慎修苦笑一声,想起那少年讥讽他“太医水分大”的模样,一语成谶,现在看来竟无力反驳。
“张院使?”
来喜见他半晌不语,面色变幻,不由得出声提醒,语气中添了几分催促,
“太孙殿下那边,恐耽搁不得。”
张慎修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是,臣遵旨。这就……这就准备。”
他扶着桌沿,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尝试站起来,每动一分,后背的伤口就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进去,又被狠狠地搅动一番,痛得他几欲昏厥。
汗水瞬间浸湿了内衫,紧紧贴在溃烂的皮肉上,更是钻心的疼。
来喜在一旁看着,心里也直犯嘀咕。
这张院使,当真还能去给太孙瞧病?别半路上自己先栽倒了。
可陛下的口谕是催他去,并非问他能不能去。
...........
马车缓缓停稳在大功坊侧门。
张慎修扶着车壁,每动一下,后背都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他脸色白得像纸,额角青筋暴起,勉强支撑着下了车。
双腿一软,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幸好锦衣卫扮作的车夫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他喘匀了气,佝偻着身子,强打精神整理了一下衣袍。
他特意换了一身寻常大夫的袍子,样式简单,颜色素净,不引人注目。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房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青璇清秀的面容。她见到张慎修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微微欠身:“张院使。”
张慎修艰难地回了一礼,声音沙哑:
“青璇姑娘有礼了。”
他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问道:
“敢问青璇姑娘,太孙殿下可在?老夫奉陛下口谕,前来给太孙殿下检查身体。”
青璇侧身让开门口:
“殿下在屋内。张院使请随我来。”
她领着张慎修走进屋内,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屋子布置得简洁雅致,采光很好。
李明远正站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一支笔,耐心地教导着站在小凳子上的太孙,指点他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太孙稚嫩的小手握着笔,一脸认真,不时抬头看一眼李明远,眼中满是孺慕。
听见脚步声,李明远抬起头,目光落在门口。
当他看清来人是张慎修时,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紧接着,眉头便不着痕迹地皱了起来。
他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张慎修苍白的脸色和僵硬的姿势,语气直截了当,带着几分平日里对熟识之人的随意:
“老头,你这是咋了?看着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
张慎修身子一僵,强忍着后背传来的阵阵绞痛,努力挺直了腰,朝着太孙所在的方向,深深地躬身行礼:“微臣太医院院使张慎修,拜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
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却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每弯下一点,伤口就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太孙好奇地看着这位脸色难看的爷爷,没有说话。
张慎修好不容易直起身,身子微微晃了晃,这才转向李明远,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嘴硬道:“老夫不过是偶感风寒,有些不适罢了。无碍。”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但那份虚弱和疼痛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不敢看李明远的眼睛,生怕从中看到任何嘲讽或是洞悉一切的目光。
李明远撇撇嘴,盯着张慎修苍白的脸色,眉头紧锁。
这老头明显不对劲,额头渗着细汗,身子微微发抖,眼神也有些涣散。
“老倌,你这状态不行啊。”
李明远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张慎修。
张慎修甩开李明远的手,硬撑着走向太孙,“老夫只是赶路劳累,无碍。”
朱雄英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张慎修给自己把脉。
张慎修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躬身,努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平稳。
他伸出手,指尖搭上太孙细弱的脉搏。
冰凉的汗珠从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但他咬紧牙关,试图集中精神。
太孙的脉象倒还算平稳,并无大碍。
他松了口气,紧绷的精神却再也支撑不住。
刚收回手,眼前猛地一黑,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他晃了晃,试图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一直留意着张慎修的李明远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在他倒地前扶住了他。
感受到对方身上滚烫的温度和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李明远脸色微变。
太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张爷爷。
青璇也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显然被张慎修的状况惊到了。
李明远将张慎修小心地放平在地,顾不上其他,立刻转身冲到书桌旁,拉开自己的布包。
他从里面迅速摸出一个药板,扣出一粒白色药丸。
他快步回到张慎修身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出温水。
将药丸放入水中,只见药丸遇水即化,不消片刻变成一碗清澈的药液。
他扶起张慎修的头,捏开他的嘴,一点一点将药液喂了进去。
药液顺着喉咙滑下,张慎修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喂完药,李明远想让张慎修躺得更舒服些,伸手想调整他的姿势。
手指刚触碰到张慎修的后背,隔着衣衫,便感觉到一片惊人的湿热和隐隐的黏腻。
昏迷中的张慎修身体猛地一颤,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李明远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立刻明白,张慎修根本不是什么“偶感风寒”,而是背上的伤势严重恶化,引发了高热。
他之前说的“生水不净,纱布得煮过才能用”,这位堂堂太医院院使,竟然没能做到,或者说,做到了却依然没能控制住病情?这伤得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