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第31章 琐事

  夜色如墨,浸染着应天府临时行宫的角角落落。

  低矮的云层,死死地封锁了天空,连一丝星光也吝于施舍,更遑论那本该圆满皎洁的中秋明月。

  陈家借住的小院,更是将这份压抑无限放大。

  院墙斑驳,角落里堆积着潮湿的柴草,散发出淡淡的霉味。

  外间那张缺了角的方桌上,一盏豆大的油灯燃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咫尺之内的黑暗。

  里屋,吴清蕙翻了个身,薄被下的身躯有些僵硬。

  外间丈夫陈东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来,压着嗓子,却难掩那股子憋闷的火气。

  还有二弟陈南,声音不高,总能稳稳接住话头。

  腹中的小家伙不安分地动了动,她轻轻抚摸着,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自从夫君领了那个什么“监察御史里行”的差事,这院子里的天,就更阴沉了。

  白日里还好,他闷头在御史台的故纸堆里耗着,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

  可一到晚上,对着那豆灯枯坐,眉头拧成个疙瘩,那股子郁气,熏得人都喘不过气。

  她晓得他心里那道坎。

  一腔热血要去撞南墙,结果被塞了这么个不上不下的闲职,搁谁都窝火。

  可日子总得往下过不是?

  肚里的孩子也等不得安生日子再来。

  尤其这兵荒马乱的,有个安稳窝,比什么都强。

  她悄悄等着,直到外间安静下来,听见陈南回了自己那屋的动静,才慢慢起身。

  随手披了件外衫,端起炉上温着的姜茶,踅摸着进了外间。

  陈东背对着她,杵在窗前,望着黑沉沉的夜,背影像块被雨淋透的石头。

  听见她进来,他头也没回,嗓子有点哑:“清娘,还没睡?”

  “夫君这样,妾身哪里睡得着。”

  吴清蕙把姜茶碗搁在桌上,走到他旁边,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乱的衣领子。

  灯影下,他眼里的红血丝看得分明。

  “夫君,妾明白你心里不痛快。可你这几日早出晚归,回来就拧着眉头发愁,身子熬不住的。”

  陈东转过身,拉住她微凉的手,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清娘,让你跟着操心了。唉,不想那黄潜善、汪伯彦还在上头蹦跶,我却只能在这烂纸堆里消磨光阴,我这心里头……”

  他长长出了口气,话像是被石头堵住了。

  吴清蕙没说那些劝人的虚话,他这会儿最听不进那个。

  她就那么看着他,眼神温和,却轻轻按住了他攥紧的拳头,指尖传来他压抑的颤抖,

  “少阳,我懂你的心思。可越是难的时候,越得顾好自己个儿,你还得撑着家,也得往长远看。”

  她停了停,话音更郑重了些:“夫君,有件事,我想了好多天了,不能再拖。”

  陈东眉心一跳:“什么事?”

  “咱们……该换个住处了。”吴清蕙轻声说,视线扫过这窄小、潮气逼人的屋子。

  “少阳,你瞧瞧这儿,实在太过简陋。不说旁的,二郎准备秋闱,总得寻个清静、亮堂点的地方温书不是?这院子挨着街,白天吵,晚上也不得安宁,他如何能静心苦读?”

  陈东闻言,眉头锁得死紧,下意识就想驳:“眼下这光景,行在里头住着多难,有块瓦遮头就算不错了,哪还顾得上挑拣?再说,我那点俸禄……”

  “夫君先听我说完。”吴清蕙轻轻打断他,声音还是软的,可意思却不容辩驳,“钱的事,咱们还有些家底,能撑一阵子。要紧的是,这不光是为了二郎念书。”

  她手轻轻按在自己肚子上,“再过段日子,我就要生了。这地方……实在不方便。连个像样的产房都挪不出来,往后请稳婆,添置物件,都碍手碍脚的。总不能让咱们的孩子,一落地就在这种地方挤着。”

  见陈东神色微动,吴清蕙接着说,却字字敲在点子上。

  “再者,夫君你现在也是官身了,虽然只是个从七品的‘里行’,可到底进了官场。这迎来送往的,同僚间走动,总免不了。

  咱们住这儿,一来显得寒酸,怕是让人小瞧了去。

  二来,若有同道或心怀正义之士想要私下与夫君商议要事,这地方人多眼杂,隔墙有耳,也实在不方便,也不稳妥。”

  她望着丈夫的眼睛,慢慢地说:“最要紧的是,咱们搬个像样点儿的院子,也是给外人看个样子——咱们陈家,是要在这应天府留下来的,是要跟这城一起扛下去的!

  现在南迁的风声那么紧,人心都散了,咱们这么做,虽说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也是个态度——告诉旁人咱们不走,告诉他们夫君你守着中原的决心!这对拢住人心,对于那些同样不愿南逃的同道,是个气儿!”

  陈东不吭声了。

  妻子这番话,点醒了他。

  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一直刻意回避的某个角落。

  他光顾着憋屈,光顾着跟那些奸贼暗地里较劲,却险些忘了,自己还是个丈夫,即将是个父亲。

  清娘怀着身孕跟着他颠沛流离,如今连个安稳的居所都难求……他这个一家之主,当得实在窝囊。

  这些看似家长里短的“小事”,桩桩件件都系着这个家的根本,系着未来的希望,自己竟险些因一时意气而疏忽了。

  清娘说得对。

  二郎的功名,她的生产,自己的官场应酬,以及更深层次的政治姿态……都需要一个更体面、更安全、更能彰显决心的居所。

  在这乱世之中,一味地清高避世,或是沉溺于个人的屈辱感,都是无用的。

  要斗争,就要有斗争的姿态和基础。

  要斗,就得有个像样的“窝”。

  他长长吐了口气,把心里的石头搬开了一块,眼底有了点光,攥紧了妻子的手:“清娘,是我钻牛角尖了。你想得比我周全。这事……听你的。”

  “可这找院子的事……”陈东又犯了难,他天天得去御史台应卯,哪有空?

  话音刚落,偏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南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

  “阿兄,阿嫂,我不是故意听墙角,就是刚才……”

  吴清蕙忙道:“二郎快过来坐,没事儿。”

  陈南走到桌边,看了看兄嫂,脸上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股子笃定。

  “阿兄,阿嫂,找新地方的事儿,交给我得了。”

  陈东有些犹豫:“二郎,你还是得抓紧温书备考……”

  “无妨。”陈南微微一笑,“正好借此机会,多走动走动,了解一下如今应天府的市井民情。闭门造车,也非为学之道。再说,找房子这种事情,我或许比大哥更擅长些。”

  他这话并非自夸,论起在混乱中快速收集信息、辨别真伪、权衡利弊,他确实有自己的一套法子,或许能在这鱼龙混杂的应天府,找到一个性价比高的安身之所。

  见陈南主动揽下此事,陈东和吴清蕙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陈东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那就有劳二郎了。只是切记,自个儿安全最要紧,别跟人起冲突,凡事多留个心眼。”

  “阿兄放心,我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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