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并没有急着进入正题。

　　她只是用柔和的语调，轻声与对方寒暄着。

　　开头的话题并不是贸易，而是一些闲聊的话语。

　　她问得很慢。用词也极其小心。

　　有时候，她甚至会故意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再换一种更通俗、更接近土著习惯的表达方式。

　　“她在消除对方的紧张与戒备。”罗彦心想。

　　而且，罗彦有种莫名的感觉。

　　维拉本身有种奇特的亲和力，这种亲和力让她在与陌生人交流时，能够很好地让对方放下戒心。

　　这位洛塔人一开始还只是警惕地点头、简短作答，但很快，他的神情便开始松动了。

　　她在倾听，在耐心等待。

　　维拉低声问他来自哪个部落，哪个山头，族人情况如何，又用了什么方式一路走到了盐湾。

　　这位洛塔人的声音开始多了些主动。

　　他甚至开始主动补充一些维拉没有问到的细节，比如他们部落住在山林与溪流交汇的地方，族人用草药和兽皮治病，女人擅长编织，男人擅长猎弓与陷阱。

　　这些事情，放在普通的贵族看来，恐怕是没必要理会的琐事。

　　但维拉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轻轻点头，表示理解或惊讶。

　　这种被“认真倾听”的感觉，对于一个来自山林深处、与世隔绝的土著来说，简直是一种难得的尊重。

　　终于，维拉微微转头，朝着一旁的罗彦轻声说道：

　　“男爵大人，他叫叶图。”

　　“来自洛塔人东山一支的部落，乌石部落。

　　“这次来盐湾，是他们部落的头人吩咐，受到海勒邀请。”

　　“叶图……乌石部落……”罗彦一边说着，他目光带着审视，重新打量起眼前这名带着些野性与坚韧气质的洛塔人。

　　叶图见维拉与罗彦都没有驱赶与轻视，心中升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感。

　　这并不常见。

　　事实上，哪怕在他们洛塔人的记忆里，外面的王国的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

　　提起土著，更多的，也只有两个词：

　　“野人。”

　　“蛮子。”

　　对山林土著的轻蔑，几乎是整个王国世界约定俗成的偏见。

　　在王国人的眼里，洛塔人没有高大的城堡，没有整齐的街道，没有钢铁铠甲与长剑。

　　他们住山林，狩猎为生，使用兽皮和草药，信奉山灵与图腾。

　　在贵族阶层，这些土著被当作落后的异族，原始粗陋。

　　而在普通平民眼中，洛塔人甚至连“人”的标准都勉强。

　　有些猎人或边民，甚至拿打死洛塔人换取赏金当作谈资。

　　更别说，王国征伐山林时，屠杀、掠夺、驱逐，更是常有的事。

　　所以，叶图原本是带着很强的戒备与警觉来的。

　　这不是他们的地盘，若不是为了珍贵的盐巴，他不会来这。

　　他甚至做好了随时逃走，甚至拼死的准备。

　　可眼前这位大人，居然还比较亲近。

　　而且，还让一位能说洛塔语的女士来和自己对话。

　　这份尊重，哪怕只是对洛塔人而言最低层级的平视，都已经足够让叶图心中升腾起少有的信任。

　　“维拉，跟他说，我们愿意跟乌石部落建立贸易关系。”

　　维拉按照吩咐传达了男爵的意思

　　叶图露出一丝喜色说道：

　　“我们可以用部落里的东西，换盐。我们想要盐。”

　　罗彦微微一笑：“可以。”

　　“盐，当然可以换。”

　　“但盐不是白送的。”

　　“你们要拿出等价的东西。”

　　维拉翻译过去后，叶图也显得很干脆。

　　他从身后携带的兽皮包裹里，熟练地取出了几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一张粗糙却厚实的兽皮，带着独特的山林野兽气息。还有几包干燥处理过的草药，甚至还有一种捆扎好的藤条，看着像是某种特殊的山林植物。

　　罗彦眯了眯眼，看得出来，这兽皮品质不低，厚实柔韧。

　　至于草药……他略懂，但不至于精准判断。

　　于是他转头，淡淡道：“维拉，帮我看看。”

　　现在，他对于自己保下这位女巫的决定感觉无比的庆幸。

　　不提她的特殊能力，光是她的学识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维拉先是取起那张兽皮，仔细摩挲了下，观察了毛发的粗细与皮革的完整度，轻声说道：

　　“这是‘赤脊狼’的皮，山林中的大型猛兽，数量不多，皮厚柔韧，极耐磨。若是有皮匠鞣制，可以做成上好的皮甲。”

　　接着又检查了草药，嗅闻气味、捻了捻叶脉，辨别干燥处理的方法。

　　“这些草药，有些是普通的止血草和退烧叶，但这两包。”维拉目光微动，“是山林特有的‘清风藤’，用于解毒和驱虫，效果极好。”

　　“在外面的药铺，很少见。”

　　罗彦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都是好东西。

　　兽皮可以卖给商队，或者制作皮甲。

　　草药也可以卖给商人，不过更好的用途是交给药剂师做成药品。

　　罗彦心中大致已有了判断，但他没有立刻拍板。

　　生意，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到实处。

　　尤其是这种长久可持续的交易，价格的制定，才是真正的核心。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维拉。

　　“这笔生意可以做。”

　　“不过，还得确定个合理的兑换比例。”

　　“维拉，你以前是紫罗兰商会的代理人，对于这些山货的行情，想必很清楚。”

　　“盐湾领这边，盐的定价是定死的，但土著的东西，我不了解市场。”

　　“你怎么看？”

　　维拉显然早有准备，闻言轻轻颔首，开口分析道：

　　“兽皮、草药、山货，这类东西，在王国的边境小镇和商队手里，价格浮动很大。”

　　“若是普通的山林兽皮，顶多只能换些日用品，但像赤脊狼这种猛兽的皮，至少能卖出普通兽皮三倍甚至五倍的价钱。”

　　“至于清风藤。”维拉抬眸，带着一丝肯定，“这东西，紫罗兰商会在南方沿海，有药剂师专门收购。每一小包，若是干净、无虫蛀，能卖到五到十个银币不等。”

　　罗彦眼中不动声色地划过一道精光。

　　紫罗兰商会的收购价？

　　基本可以把这个价格作为实打实的标准价。

　　罗彦思索片刻：“盐，按盐湾这边的出厂价计算，每公斤十五个铜币。”

　　“兽皮和草药的价值，取紫罗兰商会的最低收购价为参考。”

　　“不过，我不会用不合理的价格对待洛塔人，为了长期的合作。”

　　“干净的赤脊狼皮，一张换一百公斤的盐。”

　　“清风藤，每包换二十公斤的盐。”

　　“其他普通兽皮、普通草药，根据品相、数量，再酌情估算。”

　　维拉闻言，微微一笑。

　　这份定价，说不上慷慨，但在王国与土著的交易历史里，绝对算得上是公道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