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来到了十月末，今天是第二次投料点火，火焰很快腾跃而起。

　　风箱鼓动间，炉内如龙吟火啸，火柱灼目，温度迅速提升至铁矿还原所需的极限高温。

　　老铁匠靠近炉膛侧面，感觉到炉体内壁传来的高频震动与热流，眼神激动：“火到了，这次稳了。”

　　数小时后，罗彦一声令下，打开出口。

　　众人屏息。

　　只听“哐”的一声，随着一道炽热金红的火光喷出，一团黑亮泛红的金属熔团沉重地落在铁槽中，四周火星四溅，热浪扑面。

　　老铁匠扑过去，用铁钳勾出那团熔铁，狠狠地往地上一砸，砰然作响，火花飞溅！

　　“成了！”他嘶哑着嗓子吼出声来。

　　整个工地轰然炸开。

　　“我们炼成了！盐湾自己的铁！”

　　“真的成了！出铁了！”

　　“这是咱们自己炼的铁！”

　　有人激动得抱住同伴大笑，也有人激动得红了眼圈，双手抱头，跪坐在地，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刻是真的。

　　另一位来自索尔斯的老匠则激动得直哆嗦，颤着手取下脖子上的铁锤吊坠，朝天举起，像是在向某种信仰致敬。

　　他的嘴唇在颤，却还是哽咽地说道：“我在索尔斯打了一辈子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火力。”

　　他叫约伦德，是个六十出头的老铁匠，背有些驼，眼神却锐利。曾在索尔斯领的各个村镇里辗转打铁，给人修犁头、铸斧头、磨刀刃，靠着经验和手艺吃饭。

　　索尔斯领铁矿丰富，可惜炼铁工艺落后，始终停留在最原始的“坩埚铁法”和“地炉炼铁”阶段。铁矿块被简单加热，与木炭一同烧成“熟铁团”，再靠铁匠手工敲打去渣压炼，产量低，杂质多，一炉最多出几斤能用的铁。

　　他们有矿，但没有强大火力的炉子。

　　“过去我们把矿敲碎，用小炉子熬，熬完再锤，一天一炉，一炉几斤，还得看老天。”约伦德声音有些颤，但眼神却透亮，“今天，我看到了真正的‘炼铁’。火是笔直的，铁是成坨的，是自己流出来的，不是锤出来的。”

　　他握着那枚吊坠，像是握着几十年苦熬的证明。

　　人群越聚越多，工匠们、、炭烧匠、运输队的人，都围着那块粗铁和炉子，像是在朝圣。

　　这刚刚展露雏形的工业，已经给了盐湾的领民们以极大的震撼。

　　“这第一块铁，给它取个名字！”

　　这是本地的习俗，匠人们喜欢把自己的第一个拿手作品取名字收藏起来，作为功绩的见证。

　　“叫‘初铁’！”有人起哄。

　　“叫‘盐湾第一锭’！”

　　罗彦听了有些无语，这名字，很容易让人误解好不好。

　　罗彦忍不住开口了：“叫‘火种’。”

　　四周瞬间安静了几息，然后如同山洪爆发般，响起了更猛烈的欢呼与掌声。

　　火种，属于盐湾的第一块铁，属于这片土地第一次点燃的工业之火。

　　铁与火是人类文明之光，未来罗彦的科技树还会点到蒸汽机。

　　这片大地将迎来巨变。

　　…………

　　另一边，白港的码头。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远帆号高高耸立在泊位边，船帆收起，帆布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盐痕，像是上一段航程的印记。几名水手在甲板上忙碌地检查缆绳与淡水桶，整艘船呈现出即将再度启程的紧张与兴奋。

　　经历了第一次的探索之后，如今海图上不再是一片茫然。那些曾经被标注为“未知”的海域，已被初步绘出轮廓，甚至有了两个命名的岛屿与航线节点。

　　海风中，水手们不再是单纯的迷惘，而多了一丝期待与征服的野性。

　　水手们在码头上告别亲人和陆地，一些人兴奋地抛出玩笑，一些人则默默整理装备。但无论如何，他们的神情与第一次出航时已截然不同。

　　船尾甲板上，妮洛娅站在舷栏边，一头褐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她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终于，又要出发冒险了！”她眼睛亮得像天边的晨星，冲着罗彦挥了挥手。

　　她像个等不及放风的鸟雀，在甲板上小跑几步，又站在舷梯上向维拉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我要带些新奇玩意回来做收藏！”

　　罗彦站在港口边，朝她和维拉挥手致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一路顺风。”

　　甲板另一侧，维拉静静站着，一如既往地温婉娴雅。她穿着素白长裙，外披一件淡灰色的披风，长发被风拂动，如墨线般在身侧轻轻摇曳。

　　相比于妮洛娅的雀跃，她的神情显得格外平静，是一种沉静包容的目光，如同海天之间的暮光，柔和深远。

　　她微微一笑，向港口的罗彦轻轻颔首。

　　维拉旁边站了个小男孩。

　　是那个有着幸运特性的勒诺。

　　他是维拉的学生，罗彦这次让他也上船去探索。

　　也许，这个幸运特质能够带来不一样的收获呢？

　　勒诺瘦瘦小小的身形站在高高的船栏边，双手紧握着舷杆，正踮起脚尖，目不转睛地望着渐渐远去的白港。那顶稍大的帆布帽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帽檐一会儿遮住了他的眼，一会儿又被风吹得反翘起来。他鼻尖微红，脸颊因兴奋而泛起淡淡的光泽。

　　他站得笔直，小脸绷得紧紧的，像是一个真正的小水手。表面镇定，但他的眼睛里却藏不住那闪烁的光亮，就像阳光在海浪上跳跃。

　　维拉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微微侧身，低声问道：“第一次出海，有没有觉得紧张？”

　　勒诺转头看向她，那顶帽子滑了一点，他赶紧按住帽檐，然后用力摇头：“没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轻却带着一丝压不住的雀跃：

　　“我……很喜欢这里。风很大，船很高，海是动的。我觉得，我应该就是要来这儿的。”

　　维拉注视着他那认真又带着点傻气的神情，眼中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她伸手帮他扶正帽子，低声道：“那就记住这份喜欢，趁着这次旅行，多看看，多学学船上的事。怎么识风向，怎么看海图，船帆怎么收放，绳结怎么打。哪怕记不全，能记一点也是收获。”

　　勒诺眼睛一亮，忙点头：“我会的！我已经看过船员拉帆三次了，还记得他们系绳子的顺序。”

　　他顿了顿，小声补充：“我也想像罗彦大人一样，知道好多事情。”

　　维拉轻轻笑了笑：“想知道，那就多学习。”

　　风吹过帆布，发出低低的猎猎声。缓缓解缆，在一阵呼哨声中离开泊位，船头朝着东南海域的深蓝驶去。蓝色的大海倒映在少年的眼眸中，也在他的心中，悄然埋下了一颗蔚蓝色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