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它说，你是奉此界龙王之命来此登龙门，偶过此处，知是一番造化机缘，故而停留。”

　　脑海中，灵羊的声音悠悠响起。

　　崔玉自然按话复述，神色稍带几分恭谨，抱手作揖。

　　神龟兽瞳苍冷，没有任何情绪流动，只淡淡睥睨他一眼:“既为龙王派遣，可有敕令在手？”

　　就在崔玉犯难之际，灵羊即刻提醒道:“实话实说！”

　　“若是我没看错，这应该是地魂爽灵，你小子是真撞大运了，这也能被你赌到。”

　　闻言，崔玉心念转过数度，稽首开口:“在下并无龙王敕令，还请鳌君见谅。”

　　“但龙族选材向来不拘一格，水族千样，皆肖龙像，我辈虽是人族，却亦有化龙之心，虽不知龙王不予敕令之故，可在下向龙之心，从未有亏。”

　　这一番话里，既有吹捧，又有自卑抬高，饶是神龟久视尘寰，也在这一声‘鳌君’之下显露出些许愉色。

　　“尔是说，尔虽是人，却有向龙之心？”神龟眼底带着几分揶揄，尽管崔玉再巧舌如簧，但私心归私心，职务归职务。

　　它可多留手几分，可该尽的义务不可能少。

　　“正是。”崔玉坦率答应。

　　却听神龟猝然冷笑一声:“荒谬！”

　　“尔可知我龙族天阴大真死于谁手？便是你这等自诩负阴抱阳，天地翘楚的人族手上！”

　　崔玉脑海，灵羊简直快气笑:“你这小子，一手马屁拍马蹄子上了，不会说话就少说。”

　　而崔玉则面色不变，心下冲灵羊暗道一声:“闭嘴。”

　　它灵羊懂个屁，除了会杀还是会杀，这人情世故，吹嘘遛马，可都是自己摸爬滚打一路学来的精华。

　　别看神龟话语虽狠，但那因‘鳌君’一称所带来的细微变化却都被崔玉看在眼里。

　　拍马屁是门技术活，得悄无声息的拍到其心坎去，而其本身却又不知，贵在影响于无形之中。

　　便见，在神龟这番质问下，崔玉神色更是坦然数度，朗声开口:“在下自然知晓，否则便不会来此。”

　　神龟面色一怔，也不由来了兴趣:“哦？”

　　“人龙两族唯有相安共处，方能有辽阔未来。在下与那些顽固迂腐不同，未来之世，不说人龙两族，哪怕人、妖两族，都务以和平为念。”

　　“往世恩怨种种，皆因时代所限。可时移世易，人、妖二族必以大道为务。而群妖之中，龙族与人最似，龙族温和有智，乃天生神圣。人族广爱和平，亦阴阳之体。”

　　“因此，要亲和万族，必以龙族为先。”

　　崔玉左右踱步，侃侃而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娘的，你小子……啥时候把这世界看的这么明白了？”灵羊简直大跌眼镜。

　　关键是这一番话还真有用，它可是看得见，那神龟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不绝，看来极为受用。

　　可崔玉自己心里最是清楚，哪里是他把这世界看明白，而是抓住假大空三字。

　　他所说的，要说没道理，那是绝对的有道理，要说有道理……那也是真的没道理，毕竟都是些假大空的套话，细究其中，漏洞说不出的多。

　　“现在的世界……已经到了这地步么？”神龟喃喃自语，神色若有恍惚。

　　不怪它听不出崔玉这套话，它死了近万年，哪里知道外面到底是何情况？

　　加上崔玉目的明确，一声‘鳌君’先拉出它的恻隐私情，再抓住这半缕私情猛追猛打，可以说计划清楚，目的明确。

　　“当然，现今之世，万族并立，悉尊天道，彼此之间，泯恨消愁。”

　　“鳌君今日问我，小子也可代表人族问一问鳌君——我敢不顾恩仇来此，难道鳌君便不敢不计恩仇放我，放过整个人族？”

　　崔玉之话掷地有声，脑海中，灵羊已经绷不住笑，偏他面上又是一副大义凛然。

　　似乎真是为人族龙族的未来计，为大道计。

　　“这……”神龟面上多出几分不能决断的犹豫，可在这犹豫之下，它又多少感觉有些不对……但到底是哪儿不对呢？

　　崔玉神色在在，也不心急，就这么侯着。

　　这就好比一个人突然跑过来跟你说，我不是孬种，你是吗？

　　你肯定想说不是……然后他突然指着地上的屎说，不是孬种你就吃！证明给我看！

　　如果此时陷入自证不是孬种的逻辑循环里，那这屎你就不吃也得吃了，神龟之所以感觉不对，便在此处。

　　它的私情已经被挑动，偏离了公正，自然就做不到跳出逻辑，来上一句:对，你不是孬种，然后呢？

　　“好吧，我可以放你进去……但哪怕我放你进去，你又有如何自信，能够得到其中宝物？”

　　“真人之丘内机关繁多，踏错一步便只能步步踏错，若你得不到其中宝物，又如何向外界证明人龙之好？”神龟沉声道，可偏让崔玉从中听出了一点……憨直。

　　灵羊已经笑开了声:“好小子，我他娘怎么就想不到还能这么玩儿？你都把这龟儿子忽悠瘸了。”

　　崔玉自然无视它的喋喋不休，向神龟深深一礼:“先生大义……若不能得到宝物，那是在下的无能，绝非先生之过。”

　　“可先生以广大胸怀，为人天万族的忧虑，在下已深刻领教，在下自叹弗如。先生您的义务已经尽到，若不能，便请先生取在下之头，以报龙族。”

　　神龟苍冷眸光变了又变，最终凝出一缕说不出的悸动……好他娘大义啊，原来我是站在大义这边的！

　　而面对崔玉这深礼，神龟轻抬阔爪:“不必……既是为龙族好，我便当不得你这一礼。”

　　“快快入内吧……”

　　声音渐渐消散的同时，那凝于神龟体内的无数符文也缓缓剥离，隐入拿云石碑中，而空荡的神龟虚影也重新安定，飘入龙龟塑像中，没了动静。

　　“记住……”崔玉面上漠然，心下冲灵羊道。

　　“嗯？”

　　“机缘不是打打杀杀……那是人情世故。”

　　“滚你妈的。”

　　“道路得通，还不赶快进去，时间要紧！”灵羊高声呼道。

　　崔玉抬起脚步向前，却在经过神龟雕塑时顿住，向之深深一礼。

　　像神龟这等妖，还是值得尊敬的，若非其真有和善之念，任凭他崔玉再长十根舌头，也说不动半分。

　　旋即石碑顶上黑洞沉沉下落，直至将崔玉包裹入内，而后嘣的一声，泡泡破裂似的，裹挟着崔玉身影消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