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不上钩。

　　收购灵魂本就是一锤子买卖，没必要附赠售后服务。

　　更何况，他堂堂一个魔修，有的是炼魂的手段，待陈轩禾死后抓住魂魄往幡里一塞，早晚能熬成听话的厉鬼，又何必费心教导他修炼？

　　耗时耗力，还得提防他逆天改命后反咬一口。

　　两人僵持不下，商讨无果，陈轩禾也不再啰嗦，食指点点眉心的仙印，笑道：“契约依旧作数，能不能拿走我的魂魄，就看老前辈的本事了。”

　　段青冷哼一声，攥紧手中魂契，目送那袭白衣施施然回了立心园。

　　仙印确实棘手，但真要破解，也不见得全无办法。

　　最简单粗暴的，就是抓个劫生教的疯子拷问。

　　反正这群邪教徒满魏南的乱跑，杀几个也算为民除害，不会引来镇魔司和钦天监的视线。

　　心念落定，段青一抖破布幡，再度启程，身影很快消失在前往魏南县的山道上。

　　……

　　五月将近，梅城的天气越发闷热。

　　立心园内，陈轩禾仰躺在摇椅上，望着天边沉浮的云影，昏昏欲睡。

　　白日渐长，连带着午觉也成了日常。

　　可每当他阖眼，梦中便是一片混沌，似有巍峨巨影横亘其中，无言的压迫感如潮水般碾来，让他喘息艰难。

　　连日折磨，他眼下青黑深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灰败的倦意。

　　转眼又过半月。

　　梅城彻底被西南暑气笼罩，空气里浮动着一股焦灼的烦躁。

　　也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煎熬里，陈轩禾渐渐发现，阴烛君除了威压，似乎什么都干不了。

　　既如此，干脆主动无视。

　　甚至于某一日，陈轩禾借着疯乞丐伍三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对着虚空里蛰伏的存在，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既然要让人心甘情愿地送死，总得弄点神迹骗骗人吧？哪怕只是糊弄呢？”

　　“咱就是说，我体内潜藏多年的暗伤，你有没有方法将其治愈？”

　　伍三正念叨着白玉京的玄妙，乍一听这句，舌头猛地打了个结。

　　他瞪着眼，磕巴半天才憋出一句：“尸解抛却肉身，哪、哪还用管什么暗伤？”

　　陈轩禾回道：“我听闻《仙经》有云，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才叫尸解仙。”

　　“劫生教怎么就选了一个最为下乘的成仙幌子？”

　　伍三脸色涨红，终于按捺不住了，破口大骂道：“放屁！这世道有几个真仙？！能成仙就不错了！况且白玉京的仙人，根本不分三六九等！”

　　阴烛君的代言人破防发怒，陈轩禾总归有些开心，这一天的午觉睡得格外酣畅。

　　等他懒洋洋睁眼时，就瞧见段青扛着那面脏兮兮的万魂幡，手里还拎着个渗血的麻袋，一脸阴沉地立在园外。

　　这一去，就是整整一个月。

　　“扑通！”

　　麻袋一抖，三颗血淋淋的头颅直接滚了出来。

　　头颅显然是经过特殊炼制，虽说天气闷热，却半点不见腐坏，额头上扭曲的仙印依旧清晰可见。

　　“问出点东西了？”

　　陈轩禾拎起水舀子，舀了满满一瓢清冽的井水，刚想递过去，又想起尸傀不喝水，索性手腕一翻，直接浇到了旁边那棵斑驳老槐树下。

　　段青遗憾摇头，劫生教徒的狂热信仰要远比他想象中的炙热，这群疯子无比相信阴烛君的存在。

　　至于仙印，在教徒看来，是获得无上恩宠的证明，陈轩禾该为此感到高兴。

　　更令段青在意的是，按照劫生教众所说，阴烛君并非嗜血吞魂，而是单纯享受死亡这个过程和结局，这也是祂为何放任段青收割魂魄的原因——祂根本不在乎。

　　人死了，对阴烛君的祭祀献礼就结束了。

　　段青幽幽道：“如果阴烛君不在乎魂魄，那为什么要盯着你？你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被祂所觊觎。”

　　或许是连番接触劫生教，段青此刻竟也觉得，那虚无缥缈的“阴烛君”或许真的存在。

　　“渴望死亡的神祇？”陈轩禾轻声呢喃。

　　生死相对，能和“死”牵扯上关联的，无非是他一身引导生机流转，能够回春续命的手段。

　　可他现在也不过堪堪能枯木逢春，连只死去的兔子都救不活，又怎么值得那尊“神”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亲自投下一抹注视？

　　真就新手村堵门是吧？

　　一旁的段青也随之眉头紧锁，暗暗叹气。

　　陈轩禾这道到嘴边的“大餐”，怕是要吃不成了。

　　愁眉苦展之际，他忽然察觉到东北方向传来一股极为凌厉的气息，当即脸色微变，匆忙收起魂幡，将那几颗炼制的头颅随手一裹，身形化作一道灰影，飞快遁入远处的天域山中。

　　就在段青刚离开的刹那，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立心园外的那棵老槐树上。

　　来人一身玄黑劲装，脸上戴着副奇特面具——那面具洁白似雪，上面排列着十六颗漆黑圆点，彼此勾连，乍一看，似个鞋底状的古怪图案。

　　“逸州镇魔司办事。”那人声音冷峻，“你就是陈轩禾？”

　　陈轩禾抬眼望去，只见来人身形挺拔如松，虽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但那股凌厉的气势却如同出鞘利剑，显然是个武道高手。

　　“正是在下。”他拱手一礼。

　　面具人也不废话，摊开掌心，一团雾气倏忽升起，在虚空中凝聚成个人像，隐约看去，正是陈轩禾的样貌。

　　比照无误后，面具人微微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本金灿灿的册子。

　　“逸州魇货郎一事，你提供的图录颇有助益，加之梅城镇守为妖邪所害一案···”面具人话音未落，那本金册便凌空而起，稳稳落在陈轩禾手中，“这是你应得的王朝气运。”

　　陈轩禾低头细看，金册表面流光溢彩，翻开第一页，写着「永武十六年四月，于梅城斩杀夺舍妖祸···」

　　像是个功绩记录册。

　　就在他翻阅的瞬间，封面上突然浮现出“陈轩禾”三个字，字迹如龙游走，像是活物般深深烙入书页。

　　“既已身负王朝气运，日后谨言慎行，莫要误入歧途。”话音方落，陈轩禾再抬头时，树上早已人影全无。

　　他正要细看王朝气运如何使用，金册却陡然间化作了万千金光，如流水般在周身萦绕。

　　此时此刻，陈轩禾只觉得体内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气息浩浩荡荡，却又润物无声，仿佛在他周身经脉中架起一座桥梁，使天地灵气与自身愈发亲和，舒畅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