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长江上的薄雾被些许微风带动着，四处飘散，沿江的水田和城池都被阵阵雾气掩埋。

　　“太冲，离武昌还有几日形程？”

　　江风裹着五月的温润掠过船舷，年过六旬的刘宗周倚栏而立，他未着官服，打满补子的靛青直裰被长江上弥漫的水雾洇出深浅不一的墨痕。

　　应天朝廷对山东、河南、湖北军事的整改诏书，一份随陈子龙去了归德、一份随熊汝霖、钱肃乐去了山东。

　　剩下的一份如今在新上任的左都御史刘宗周怀里揣着。

　　朱由崧虽然不喜欢食古不化的刘大儒，但是这位老哥桃李满天下。

　　河南、徐州巡抚祁彪佳、大理寺左卿章正宸......还有刘宗周身旁这位日后被誉为明末清初三大儒之一的黄宗羲。

　　听得师傅发问，被新朝征辟为礼部员外郎的黄宗羲倏然抬首，恭恭敬敬地言道：

　　“老师，还有不到一日。”

　　刘宗周指着远处的江水，悠悠道：

　　“春风又绿江南岸呐。

　　“此番西行武昌，我等与鄂国公、史大人一同商议剿献贼的事，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

　　“谨遵老师教诲。”

　　因为刘宗周在南方士绅之中颇有影响，即使他两次拒绝朝廷征辟，朱由崧还是没有放弃，特意派了一队锦衣卫把他请到了应天。

　　然后，然后在刘大儒到了应天之后，朱由崧只见了一面，便揉着脑袋让他和弟子黄宗羲带着给左良玉的第二道旨意前往武昌颁诏......

　　太折磨了！

　　朱由崧肯定，刘宗周的古文水平，放在后世，能把自己博士论文答辩时遇到的几个学部委员问的跪在地上......

　　还是让他去武昌帮助鄂国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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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南伯府门前正忙着换牌匾——鄂国公府四个红底金框大字极其醒目。

　　左良玉起了个大早，正在仆人的伺候下换衣服。

　　他抚摸着史可法带来的诏书上凸起的印文，这是多少武将梦寐以求的殊荣——不仅自己位极人臣，更能荫及子孙。

　　“父亲。”左梦庚踏着露水走来，脸上却不见喜色，

　　“孩儿已命人准备庆贺宴席，但关于诏书中的其他条款......”

　　左良玉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

　　“庚儿啊，你看这'江南岁输武昌粮饷五十万石'！五十万石！”

　　鄂国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有了这些粮饷，我军再不必为补给发愁，可以专心练兵备战。“

　　左梦庚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微微躬身：

　　“父帅英明。只是张勇、李国英两人的调令......”

　　“大帅！”马士秀一身崭新戎装，快步走来，打断了左梦庚的话，

　　“末将已命人在城中张贴告示，宣告朝廷封赏之事。

　　“百姓们都在称颂皇恩浩荡呢！”

　　左良玉满意地拍了拍爱将的肩膀：

　　“好！此番本帅受封，史大人来鄂一事，兰谷你忙前忙后，本帅要大大的赏你！”

　　马士秀满脸堆笑，拱手应道：

　　“末将敢不效死！”

　　左大帅点了点头，随后转向左梦庚：

　　“传令下去，今日犒赏三军，每人加发半月饷银！”

　　左梦庚眉头微皱：

　　“父亲，是否先召集众将商议......”

　　“商议什么？”左良玉笑声洪亮，

　　“朝廷如此厚待，我左良玉岂能不知好歹？

　　“张勇、李国英都是能征善战之将，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调他们去剿张献忠是他们的福分。

　　“我左良玉深受国恩，自当以国事为重！”

　　马士秀连连点头：

　　“大帅所言极是。

　　“况且听说朝廷新传出的消息，陛下有意加封少帅为骠骑将军。

　　“如此厚恩，我等定当勤练兵马，不负朝廷厚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张勇、李国英二将联袂而至。

　　张勇虬髯上还挂着晨露，显然是一接到消息就赶来了。

　　“恭喜大帅荣封鄂国公！”张勇声如洪钟，抱拳行礼，“末将愿为大帅效犬马之劳！”

　　李国英却神色凝重：

　　“大帅，末将听闻朝廷命我二人分别为四川、汉中总兵，此事......”

　　左良玉走下高台，亲切地握住二人的手：

　　“朝廷这是要重用你们啊！

　　“张献忠盘踞四川多时，正需要国英你这样熟悉地形的大将前去征讨。”

　　他又拍拍张勇的肩膀，“汉中乃咽喉要地，非勇弟不能攻克。”

　　左梦庚瞥了张勇和李国英一眼，低声道：

　　“父亲，恐怕这是应天的调虎离山之计......”

　　左良玉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庚儿，培之，汝等多虑了。“

　　左良玉展开诏书，指着那行关于粮饷的文字：

　　“看看这个！江南一年输送武昌五十万石粮饷！

　　“这是何意？这是朝廷对我左良玉的莫大信任！”

　　马士秀插话道：

　　“两位将军，大帅说得对。

　　“朝廷若真有意削弱我们，何必给如此丰厚的粮饷？

　　“这分明是要倚重大帅安定西南啊！”

　　张勇挠了挠头：

　　“大帅这么一说，倒也有理。

　　“只是末将舍不得离开大帅麾下......”

　　左良玉豪迈地笑道：

　　“傻小子，你们去了汉中、四川，不还是我大明的将领？

　　“日后有事，照样可以互相支援！”

　　左梦庚见左良玉心意已决，只得委婉劝道：

　　“父亲，不如先接受封赏。

　　“至于两位将军入川之事，可稍缓数日，待粮饷首批送达后再做定夺？”

　　左良玉略一沉吟：

　　“也好，不过...”

　　他环视众人，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我左良玉行事光明磊落，既然朝廷以诚相待，我必不负君恩。

　　“传令下去，即日起严格约束部下，不得扰民，我要让朝廷看看，我左家军是真正的王者之师！”

　　众人齐声应诺。

　　左良玉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葵宇被任命为武昌总兵，可有他的消息？”

　　左梦庚答道：

　　“马进忠约莫一日后可抵武昌。“

　　马士秀笑道：

　　“这下好了，大帅可以专心鄂国公务，武昌防务分一部分给马总兵，正好减轻负担。”

　　左良玉颔首微笑，却注意到左梦庚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他走过去，低声问道：

　　“庚儿，你还有何顾虑？”

　　左梦庚还想说什么，却被左良玉抬手制止：

　　“好了，今日是大喜之日，不必多言。

　　“收拾好了，去演武场昭告士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