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枪口深深嵌入老人额头的皮肤褶皱。月霓的眼睛,透过蛛网般裂开的护目镜,死死盯着他浑浊的眼球,几乎要把自己全部的崩塌、愤怒、以及血肉被生生剜离般的剧痛,通过那黑洞洞的管口烧进去。
通风管道的呜呜风声越来越大,像是为这场绝望的对峙打着苍凉的节拍。空气里飘满被外面战火震落的细小尘埃,在头顶应急灯忽明忽暗的红光里纷纷扬扬。
“你以为,”月霓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槽里刮出的碎肉,“用后半辈子做点廉价的忏悔,把几个可怜的老头老太藏在这里,就能洗干净你手上沾的血?就能还清你几十年前亲手开动的绞肉机——把他们的脑子搅碎了当燃料,就为了多留她几分钟?”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枪口抖了一下,顶得更深,“说话!乔瑟夫·哈伦!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些藏在铁壳子里的老东西,是不是你…是你这辈子给自己搭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老人被枪口死死压着的头颅轻轻晃了一下。他的眼神没有躲闪,也没有她期盼看到的愧疚崩塌,只有一层灰蒙蒙的、疲惫到极点的平静,像枯井表面最后一点浑浊的水光。
他的嘴唇翕动,干涩,缓慢。
“月霓…”
“不准叫我的名字!”月霓尖啸着打断,声音刺穿了风声,“从你知道真相还敢留我在身边的这一刻起,这个名字就是你偷来的!你这个……虚伪的老…”
“月霓,”老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她失控的嘶吼,“你说得对。”他停顿了一下,极其轻微的喘息从唇边溢出,“我是个…懦夫。一个…舍不得松手的…窃贼。”
他的目光越过了近在咫尺的枪口,落在她布满裂纹的护目镜下那只因愤怒和无法接受的剧痛而睁得大大的、几乎流出血泪的眼睛上。
“我看着她一天天…忘掉我们共同拥有的一切,忘掉她的名字,忘掉我的脸…”老人的声音像枯叶摩擦地面,很轻,但每个字在死寂的房间里都听得清清楚楚,“看着她被抽干的躯壳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害怕的本能,看着她在我怀里发抖,听着她问陌生人‘你是谁’…”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每一次呼吸都艰难无比,“看着她…最后缩在角落里,对着空气傻笑,啃自己的手指头…像一个被彻底弄坏了的娃娃…”
月霓死死咬住下唇,牙齿嵌入皮肤都浑然不觉。
“康复计划…阿尔茨海默康复计划…”老爹慢慢重复着这个名字,像咀嚼一根最苦涩的鱼骨,“它最初,真的是一群被逼疯了的医生、研究员…像我这样快要绝望的家人的最后挣扎。我们只想…只要能留住一点点的‘痕迹’,一点点能证明‘她还在’的东西…哪怕只是大脑皮层里某个区域的…一点点电讯号波动记录…”
他的眼神投向虚空中某一处,似乎在望着很多年前的会议桌,桌上的文件模糊不清。
“但那些人…永生集团的人…他们就像…闻到血味的鬣狗。”老爹的嘴角无力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无比疲惫又带着巨大讽刺的表情,“我年轻气盛…我签署那份该死的文件时,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想着这庞大资本的力量…或许真能带来奇迹…哪怕成本高昂…”
他的眼神一点点暗沉下去,像燃尽的炭火。
“我亲手打开了…地狱的闸门。当我发现他们根本不是在‘康复’!他们是…‘复制’!把本该被遗忘的痛苦核心记忆抽出来,反复播放刺激,剥离那些最容易被唤醒的碎片情感…然后包装成可以反复享用的廉价致幻剂!他们用我签名的技术许可…把我最深重的噩梦…变成了滋养新地狱的养料!”老人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声音里压抑着沉船般缓慢倾覆的滔天痛苦,“那些绝望的…被抽走记忆后只剩空壳的人…那些被当成原料的老人…和我被困在躯壳里的妻子…有什么区别?!”
“啪嗒!”
护目镜裂痕边缘,又一滴饱涨的水珠在剧烈的颤抖中终于承受不住重量,重重砸落,摔碎在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冰冷金属地板上。月霓握着枪的手指,指节用力到近乎失去血色,如同冰雕。枪口死死抵着老人的眉心,力量大得让周围的皮肤泛白,甚至微微凹陷进去,但她的整个身体,却在无声地、筛糠般剧烈抖动。那不是害怕,是信仰被生生连根拔起后,赤裸裸血肉暴露在空气里的疼。
角落里,一直沉默得像块阴影的铜脑壳——那个笨重的、头部是裸露黄铜的魁梧男人——喉咙里挤出沉闷的、意义不明的哔哔声。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金属墙壁,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噪音,一双蒙昧的眼睛在应急灯的红光里,一会儿看看月霓枪口下那个苍老瘦削的头颅,一会儿又困惑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所以你躲起来了?”月霓的声音像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钢渣,带着血沫,压低了,每一个字都在抖,不是质问,而是某种刀刃剐蹭骨头的声音,“像个老得钻不动洞的耗子,用偷来的时间,把这些和你老婆一样被剥得精光的老东西藏起来,给他们一点点的温暖和庇护,然后…用你‘遗忘者’之父的面具来遮掩你那条缝都没缝好的烂伤口?心安理得地骗着别人,也骗着你自己的后半辈子?乔瑟夫·哈伦,这就是你…你找到的赎罪?!”她的喘息剧烈起伏,胸前的衣服被愤怒的汗水贴在冰冷的皮肤上,粘腻一片,“这种…比他们的‘怀旧剂’更恶心的…自我安慰?像一条舔着自己发烂伤口的狗?!”
“轰隆!咔…咔…嚓嚓——”
震动猛地加剧!头顶锈蚀的天花板再也承受不住连续的冲击,一大块带着扭曲钢筋和凝结污垢的水泥块轰然砸落!就在老爹的轮椅旁边!激起的烟尘呛得所有人剧烈咳嗽起来!碎石迸射!
“时间不多了!”我猛地踏前一步,胸腔中那枚怀表烙印传来的尖锐痛感瞬间将弥漫的烟尘和崩塌的巨响隔绝在外。视野被强制净化,无数细微的尘粒在眼前放大、减速,飘散的轨迹清晰可见。“月霓!听我说完!你的枪口指着方向错了!”
星核的神经网络投影在我意念驱动下无声地流淌运转,不需要物理上的展示,复杂的计算与逻辑链接在思维深处高速完成。
“情绪稳定锚…”我的声音穿透烟尘弥漫的混沌,“永生集团制造怀旧剂的原始技术核心装置!就是它能持续剥离、稳定并存储那些强行榨取出的老年记忆情绪流!”我的视线越过月霓剧烈颤抖的肩膀,锁定在那张被枪口压着的衰老脸庞,“没有它那近乎‘格式化’的能力,被剥离的记忆碎片会在极短时间内因巨大的情感负荷而彻底崩溃瓦解!那种痛苦…比瞬间死亡更残忍十倍!永生集团能在‘原料’活着的时候就完成稳定的抽取…是因为有人在源头上进行了控制!”
老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腐朽的肺腑撕裂。他无力地靠在轮椅靠背上,脸色因窒息而变得灰败,嘴角渗出血沫。轮椅的扶手被他枯枝般的手死死攥紧,骨节凸出。
“是谁…”我的声音在震荡中依然清晰无比,带着洞穿灵魂的力量,“是谁,在那个阿尔茨海默计划的核心数据库第一次被入侵、部分基础架构即将失控、可能瞬间摧毁所有已剥离样本并导致连锁灾难的时刻,违背了永生集团的直接命令,没有进行最终销毁程序?”
星网的算力在无声回溯,穿透那个混乱时代电子档案的层层壁垒:“是谁,在权限被冻结、身份被通缉、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利用一个报废的通讯卫星节点残存的几分钟窗口,强行植入了一段自我复制的逻辑指令…为所有记录在案的‘原料’,包括那些散落在外、编号不明的被遗忘者,强行锁死了记忆模块底层保护?”
记忆画面被核心链接调阅、放大——那是一段永世集团最核心数据库深处、标记着最高销毁等级的绝密操作日志片段。时间戳模糊不清。
「用户指令:Level-1格式化清除执行对象:Alpha Sector所有活体记忆储备库(代号:枯井)」
一行冰冷的代码指令突然停滞在半空!
紧接着,是疯狂跳动的红色告警:
「逻辑冲突检测!未知指令嵌入!」
「格式目标序列锁定!执行权限被覆盖!Error!」
「未知目标指令:底层认知锚…加载中…0.3%…0.5%…」
一个极其隐蔽的、伪装成系统自检标记的微小字符水印,在那个“未知指令”来源接口的角落处一闪而过——是一个早已被封存的用户识别码碎片:“…J.HA…”。那是“乔瑟夫·哈伦(Joseph Harlen)”系统权限的核心字符段残余烙印!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布满蛛网和管道的废弃卫星中继控制室里,一个疲惫不堪的青年身影颓然倒在控制台前,屏幕上是“指令嵌入成功…底层保护逻辑已激活…覆盖区域 Alpha Sector…”的字样。
“是他!”我吐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呼吸,目光直视着枪口下那双浑浊眼睛里闪过的、某种瞬间松弛又随即被巨大痛苦淹没的神情,“没有那个最后关头埋下的‘锚’,你看到的‘怀旧剂’,你看到的被当成原料掠夺的活人…甚至包括这遗忘巢穴里我们藏匿的老人!没有那个‘锚’在最核心层锁死了他们那一点被强行扯出的‘存在’…他们早就…成为尖叫着崩溃燃烧的……一团意识残渣了!”
“呜……”角落里,一直压抑着混乱情绪和痛苦记忆干扰的夜魇,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受伤般的哀鸣。她瘦弱的身躯蜷缩得更紧,包裹身体的罩袍像一张巨大的恐惧之网裹着她。她那只没有被面罩完全遮住的、空洞的眼睛惊恐地睁大,痛苦地望着轮椅上的方向,又神经质地扫向门口,整个人像一只濒临碎裂的、装着混乱情绪的玻璃瓶子。
“那些眼泪…月霓…”老爹的声音极度虚弱,几乎只剩下微弱的气息,却异常执着地迎着她那布满裂缝、如同破碎琥珀般的护目镜后的目光,“这三十年…我看到的每一个老人…他们的每一滴…浑浊的眼泪…都在提醒我…我的罪有多深…我有多害怕…怕我…最后也会变成…一个…需要被…藏起来的…空白…”
他的眼神从月霓的脸上移开,投向她肩膀上、刚刚为了救她而被灼伤的焦黑衣袖裂口,那里面隐约透出银白色的机械臂光泽:“我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努力…就像那些年…我偷偷保留你母亲的影像…偷偷改造铁罐子…只是想…证明…我还不配立刻下地狱…我还有…一点点力气…用来赎罪…”
他吃力地抬起枯瘦如柴、几乎只有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的手,沾着自己嘴角的血迹,颤抖着伸向月霓,却不是在祈求怜悯,更像是在描绘一条遥远得无法想象的道路。
“可恨我…太慢了…太弱了…直到那些鬣狗…把我的赎罪场…也变成了新的猎场…”老人的话语突然被一阵撕裂肺腑的剧烈咳嗽打断,他痛苦地弯下腰,像一张绷紧到极限的弓。
月霓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握枪的手不受控制地向上弹起!枪口离开了那片布满皱纹、甚至被压得青白的皮肤!
也就在这一刹!
“咚!!!”
比刚才所有冲击加起来都更猛烈的、如同巨兽发狂撞击的恐怖声音猛地从闸门方向传来!连脚下的合金地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轰隆——嘎吱!!”
支撑着沉重闸门的合金门框,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中猛地向外严重凸起扭曲!数条粗大的、扭曲如同毒蛇般狰狞的裂痕瞬间爬满深灰色的合金表面!大块的复合装甲板被巨大的冲击力硬生生从铆钉和结构胶连接处撕裂、翘起!烟尘如同活物般从裂隙中喷涌而出!
无数碎裂的金属断茬如同狰狞的獠牙,从破烂的豁口中张牙舞爪地探出。裂缝后面,刺目的强光灯束粗暴地射入,像巨人的眼瞳,在弥漫的烟尘中狂乱地切割、摇晃!强光扫过之处,照亮了后面密密麻麻、姿态各异的改造肢体轮廓、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螯肢和链锯、以及无数疯狂闪烁着或红或绿数据光点的镜头瞳孔!
一个如同金属砂轮摩擦骨头的、狂热的嘶吼声混合着粗野的蒸汽喷射声浪,撕裂烟尘和噪音的屏障,如同噩梦的低语直接灌入每个人的大脑皮层!
“为脑吞——献上圣宴!碾碎阻碍!撕开血肉!找出核心!!祭品——终将升华!!”
闸门那扭曲得如同地狱大口的破洞深处,几道粗壮的液压传动杆猛地发力,发出齿轮崩断、金属撕扯的刺耳尖叫!一块巨大的、厚度近半米、边缘锋利如刀锋的扭曲装甲门板,被三四只巨大、结构粗糙、闪烁着黄铜和肮脏机油光晕的机械义肢,硬生生从铰链位置上撕扯了下来!
呼啦——
刺骨的、带着浓烈机油燃烧废气和不明化学药品味道的寒流,卷着粗粝的金属碎屑,如同死神的吐息,猛地灌入控制室!冰冷粘稠、混乱腥臭的气息瞬间吞没了之前所有压抑的空气!头顶的应急灯光在这股污浊的气流冲击下疯狂摇曳,将所有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狂乱舞动的幽灵!
通道外,在撕裂洞口的强光与内部猩红光影的交错之下,如同蚁群般蠕动、碰撞、推搡着的那些高大扭曲身影终于清晰地显露出来——那是锈带机械教狂信徒潮水般的先锋!他们的改造千奇百怪,焊接粗糙的金属板包裹着原本的肢体,如同披挂着废铜烂铁缝制的铠甲。锋利的开刃合金齿轮高速旋转着,发出刺耳的切割啸鸣;粗大沉重的、模拟昆虫螯肢的巨大改造前肢闪烁着寒光,开合间发出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后背延伸出的、充满锈蚀痕迹的喷气背包,喷涌出带着硫磺味道的浑浊尾气。他们的身体上,布满了奇特的铜质管道接口、粗糙缝合线、以及象征着机械教扭曲信仰的齿轮和电路图案烙痕。所有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被过度强化肌肉和粗劣液压传动结构驱动的、既野蛮又失控的狂野节奏!
整个控制室,瞬间化作了熔炉深处最混乱的祭坛前厅!冰冷刺骨,又灼热滚烫!
“呃啊啊啊——!”角落里传来压抑不住的呜咽尖叫!是苏茜!她被那扑面而来的狂暴气息彻底压垮,软倒在地,像风中落叶般剧烈颤抖起来!
“是祭坛守卫!”铜脑壳巨大的身躯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咆哮!他猛地撞开身边一堆散落的控制台零件,笨拙却毫不犹豫地移动他那沉重的钢铁躯体,像一座小山般挡在了蜷缩在地的苏茜和铁罐破碎的残骸前方!他粗壮的黄铜包裹的拳头已经死死攥紧,臂部粗劣的液压杆发出危险的吱呀承压声!
月霓的身体在原地僵硬了半秒!
在这末日熔炉般的入口咆哮声中,在这群机械异形狂潮即将涌入的死神凝视下,在所有人恐惧或绝望的目光注视里——
枪口的冰冷触感瞬间传遍她的整个神经末梢!那支曾死死抵着老人额头的手枪,像一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掌心!
手腕猛地翻转!
动作干净利落,如同割断悬命的绳索,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手枪在指间划出一道银光烁烁的圆弧,枪口瞬间离开了轮椅老人的方向!冰冷的金属管口带着决绝的气势和残余的灼热怒气,猛地指向闸门方向那一片如同从地狱岩浆池里爬出来的、疯狂涌动的狰狞轮廓!
她整个人如同紧绷到极限的弓弦,力量瞬间灌注到身体每一寸肌肉和植入的银色义体之中。肩背上的暗色作战服因为力量提升而被虬结的肌肉撑起棱角分明的轮廓。银白色的发丝在涌入的气流中狂舞!
枪口稳稳锁定门外那群扭曲蠕动的钢铁肉块中,一个挥舞着巨大旋转链锯、正试图率先从破碎闸门挤入的高大改造体!
食指毫不犹豫压下扳机!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
三道炽亮的能量弹轨瞬间撕裂涌入通道的刺目强光和混乱烟尘,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个链锯狂徒改造后的、相对防御薄弱的左肩肩部能量管线枢纽!
“砰——滋滋滋!!”
刺目的爆炸蓝光和电弧猛地在那改造体身上炸开!链锯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鸡一样,发出几声不甘的卡啦声瞬间失速!高大的改造体狂吼着向后撞翻了一群拥挤在门前的同伙,残破的能量导线在伤口处闪烁着濒死的火花!
金属破片混着机油和暗绿色的冷凝液迸射开来!
月霓没有停顿!借着一枪掀翻最前头威胁创造出的短暂空挡,她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轮椅靠背上方的推柄!同时脚下发力,身体向后猛地一旋!右臂依然稳稳持枪,枪口指向下方蠢蠢欲动的阴影中某个试图借机潜入的小个头改造人,又是一个干脆利落的点射!
“砰!”
那个试图爬行钻入的细小身影头颅应声爆开一团混着金属碎屑的电火!
“轰!”
沉重的轮椅在月霓爆发出的全力推动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轮子碾过地上散落的零件和尸体污迹,猛地撞开侧面几具报废操作台的阻碍,朝着控制室内部相对结构更坚固、堆叠着更多大型设备的角落方向猛地冲去!轮椅上的老爹被这迅猛启动的冲力狠狠掼在靠背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老头!你还不能死!”月霓的声音在她发力推轮椅的动作中冲出,嘶哑、疲惫、依旧带着火燎后的血腥味,却无比清晰地钉在身后老人混乱痛苦的喘息声中。那不是原谅,是比刚才更沉重百倍的命令——“欠下的!活下去还!”
破碎的闸门洞口像怪兽撕裂的血盆大口。腥臭刺骨的寒流裹挟着金属碎屑迎面扑来,卷过脸上裸露的皮肤,如同钢砂纸在狠狠擦刮。视野瞬间被门外无数攒动的、散发着冰冷油光的金属肢体轮廓填满!扭曲的改造肢体摩擦着,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和蒸汽嘶鸣像是地狱底层传来的混乱交响,疯狂撞击着耳膜!
“为了圣坛的熔铸!!”一个更加癫狂的吼叫撕裂了杂音。一只巨大到畸形、结构粗糙笨重如同建筑支撑架般的机械脚板,包裹着劣质装甲钢板和黄铜管束的拼接物,狠狠踏进了门口散落的扭曲金属门板残骸上!
嘎吱——
沉重的废金属不堪重负,在巨大的压力下变形、塌陷!
一个身高接近三米、由大量废弃发动机部件和粗壮传动杆粗暴焊接、又覆盖了厚实生锈钢甲板的庞然巨物,硬生生地从被撕开的巨大豁口挤了进来!每一步落下,脚下的合金地坪都在呻吟!它没有头颅般的结构,在相当于“脖颈”的位置,只有一个巨大、不断旋转着暗沉金属刀片的“研磨轮”,轮片边缘参差锋利、带着暗红的锈迹,如同一个绞肉的转盘!两根粗壮的机械臂末端,不是手掌,而是两条锈迹斑斑但锋利无匹的旋转链锯,此刻正疯狂空转,发出撕裂布帛般的恐怖尖啸!
它庞大的身躯几乎要把门口那点可怜的空间完全塞满,身后还有更多扭曲的改造身体在洞口拥挤蠕动,发出饥饿的咆哮。
“把血肉,献给熔炉之心!”没有口腔结构,声音是从它胸腔部位一个巨大、如同排气栅格的方形孔洞中喷出的气浪混合着劣质合成器的嘶吼声,“那核心!脑吞教主要那核心——!”
“砰!砰!砰!”
月霓没有丝毫犹豫!那庞大巨物刚把身体探入门内,立足未稳的瞬间,三道炽亮的能量光弹已经如同划破阴霾的流星,狠狠地轰在它右肩那簇看起来最为粗壮、正发出最大噪音的液压传动装置节点上!
轰!啪啦!滋滋滋!
刺眼的爆炸混合着电火花和大量黄黑机油如同伤口迸射的血液猛烈喷溅!那根粗壮的液压传动杆承受不住冲击,从中间猛地扭曲断裂!断裂的金属杆和过载炸开的油压管线如同失控的毒蛇,疯狂地四处抽打!
巨物庞大的身躯顿时失去了平衡!沉重的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扭曲变形声响!伴随着轰隆一声闷响,它向门口方向猛地倾斜,那疯狂旋转的链锯手臂不受控制地砸向地面,溅起大片火花!庞大的身躯倒下的瞬间,也阻住了后面更多狂信徒涌进来的通道!门口一片混乱和挤压!
趁此机会!月霓已经将老爹的轮椅猛地推到了控制室后方角落、一堆坚固沉重的服务器阵列堆后面!那里相对隐蔽,堆叠的金属柜体成了暂时的掩体。
“呃…咳咳…”轮椅刚停稳,老爹的身体就猛地一阵剧烈痉挛,上半身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盖在腿上的旧毯子,用力得指甲快要翻过来。大块凝固的血块混合着新鲜的血沫和粘稠的暗红色涎液,从他剧烈开阖的口中不断喷涌出来,瞬间染红了褶皱的衣襟和毯子。每一次咳喘都带着肺部撕裂的破风箱声,让听者窒息。
“凌…羽!”月霓的声音是嘶喊着的命令,身体半跪在轮椅前方充当盾牌,枪口死死锁定着门外暂时被堵住的混乱。“他不行了!”她甚至没有回头,后背像一张绷紧的弓,对着那堆庞大的服务器阵列堆成的临时掩体,“你的…那东西!快!”
我几乎在她话音响起的同时,就已经一步跨到轮椅旁边。手掌猛地按在自己胸前!那枚冰冷的怀表如同呼应般剧烈震颤!一股撕扯灵魂的剧痛瞬间爆发!强行催动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力量所承受的惩罚,让我的视线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和闪烁。
熵减视界——强制开启!
嗡…
视野骤然被拉伸、净化!老爹痛苦的咳血景象如同被无限放大、放慢。那些喷射出的暗红血块在视线里分解成亿万个飞旋的浑浊点阵,每一滴涎液流淌的轨迹都清晰可见。更核心的是,在他的喉部和胸腔深处,一种暗沉的、代表着病变侵蚀的混沌光斑正在剧烈涌动、蔓延,如同瘟疫吞噬着微弱的生命气息!
就是那里!
左臂抬起!掌心中间,纯白色的柔和光流像拥有自我意志的生命,骤然开始凝聚、编织!星核神经网最基础的生命维持触须——这需要巨大的精神维持稳定形态!光芒在空气中拉出细腻、复杂的线状结构,瞬间探向老爹剧烈起伏的脖颈处!
噗嗤!
第一根纯粹由高度凝聚精神能量构成的光须,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刺破皮肤,无声扎入混乱的核心区域!
“呃——!”
轮椅上的老人身体如同被强电流贯穿一般猛烈挺直!眼球瞬间上翻!枯瘦的脖颈上青筋扭曲暴起如爬行的毒蛇!剧痛远超被枪顶住额头!那是从最根本、最接近灵魂层面的强行净化与生命重构!
门口方向再次传来狂暴的金属撞击和撕裂声!那个庞然巨物正被身后更多的狂信徒推开!更多的钢铁肢体的黑影、旋转的锯齿轮廓在逐渐撕裂的通道光中晃动!浓烟涌进!
“啊——!”
一直蜷缩在角落里、被铜脑壳挡在身后的苏茜终于崩溃了!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和空气中弥漫的浓烈机油味、血腥味、以及老人咳出的死亡气息彻底压垮了她脆弱的神经。她发出非人的凄厉尖叫,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在皮肤上抓出血痕!
“吼——!”铜脑壳发出一声类似受伤巨兽的咆哮!巨大的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他一只眼睛本能地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只硕大的黄铜覆盖的脑袋似乎想转过去!保护的本能和混乱的恐惧在他蒙昧的心灵里拉锯!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瞬!
呼啦——
从控制室深处一个被震裂的小通风管道裂缝里,几条细长如蛛腿、前端带着细小钻头和高频震动切割片的金属义肢如同毒蛇般无声无息地探出!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如同被精准导航定位!——不是挡在前方的铜脑壳,也不是正在治疗老人的我或全神戒备的月霓!
数根细长的金属切割足,带着高频切割空气的微弱嘶嘶声,快如闪电,刁钻无比地绕过铜脑壳巨大身体的遮挡空隙,直接刺向缩在地上因恐惧尖叫而失去所有防御能力的苏茜!
“苏茜!!”闪光眼那变调的尖叫第一个响起!他靠着墙,一条腿的义肢关节因为惊吓发出不正常的怪响,整个人几乎瘫软下去!
铜脑壳终于意识到了致命的偷袭!他爆发出狂怒的吼叫!庞大的身躯带着笨拙却悍然的力量猛地扭转!但那几条细长的切割肢太快了!瞬间几乎就要刺到苏茜毫无保护的手臂和脖颈!
月霓的枪口几乎和她的眼睛一样快!瞬间调转!但角度完全被铜脑壳的后背遮挡!
完了!
念头只在电光石火间!
我没有回头。无法回头。左手维持着刺入老人喉咙的光须稳定输送着宝贵的生命能量流丝进行着危险的熵减稳定,右手却在铜脑壳转身怒吼的刹那,以一种超越意识的速度抬起!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刀!
纯粹依靠直觉和熵减视界捕捉到的、周围空气被那高频切割肢急速破开带动的、极其微弱的气流紊乱——
点!
凌空一点!指尖带着微不足道却极其凝聚的一丝星核精神能量!
呲啦——!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高温焊枪瞬间融断细钢索的声音在离苏茜脖颈不足三寸的地方骤然响起!
离苏茜喉部皮肤最近、也是穿刺速度最快的那根高频切割金属义肢尖端,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同时附带极高温点的能量壁垒!那尖锐的切割头在微不可查的瞬间,由尖端开始,如同被无形高温灼烧溶解的蜡烛,竟无声无息地凭空缺失了一小截!连带着被烧毁的电子元件爆出微弱的蓝白火花!
突袭的切割肢动作骤然僵硬了一瞬!攻击节奏出现了极其微小的混乱!
这个致命的延迟!足够了!
“吼——!”
铜脑壳如山般的身躯带着狂猛的冲击力,如同失控的装甲列车般轰然撞了过来!
砰!咔嚓!噼里啪啦!
那些僵了一下的金属切割肢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瞬间被铜脑壳庞大的体重和冲击力狠狠砸在身下的地板和墙壁上!坚硬的合金地坪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好几条细长的切割肢像被巨人踩断的枯树枝,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扭曲、变形、迸射断裂!控制它们的远程信号和能源瞬间中断!
通风管道深处传来一声压抑痛苦、带着浓重电子合成味道的愤怒嘶鸣!
铜脑壳巨大的身躯压在刚才偷袭者义肢伸出的地方,那些破碎的金属零件被牢牢压在身下。他像一头护住了幼崽的远古巨兽,低着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那只仅剩的人类眼睛死死盯着地上被他砸扁的金属构件,血丝密布!
“干得…真他妈带劲!”闪光眼惊魂甫定,靠墙瘫坐的身子几乎溜到地上,靠着残破的控制台才撑住,电子眼红光狂闪,对着铜脑壳巨大的背影,语无伦次地低吼了一句。
角落里,苏茜瘫软在地,身体筛糠似的抖成一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大口地喘着气,眼神空洞麻木地盯着压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庞大身躯,如同被吓傻了的木偶。
月霓的枪口重新指回门口方向,那里机械教徒新一轮更密集、更疯狂的冲击已经开始!堵在门口被月霓击倒的巨物残骸被后面涌上来的信徒用身体和暴力强行推开、踩踏!吼叫声、蒸汽喷射声、齿轮切割声已经近在咫尺!
“凌羽!!”她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着老头!走后面维修管道!!我断后!”话音未落!她已经扣动了扳机!能量弹如同泼洒的弹幕,射向门口又挤进来的几条闪烁着寒光的改造肢体!
轮椅上的老爹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痉挛!我左手催动的白色光须依旧深深探入他的颈部皮肤下方,稳定着那片被熵减视界标记的病变侵蚀区域。剧痛让老人喉结艰难地滚动,血沫呛在喉管,发出痛苦的咕噜声。
他的眼睛在剧痛中短暂恢复了一点清明,艰难地抬起,浑浊的眼珠却死死地盯住了那支被月霓甩飞在一旁墙角里、此刻安静躺在地上的手枪上——那把刚才她用来指着自己额头的枪。
枯瘦如爪的手指,微微、极其微弱地在轮椅扶手上动弹了一下。
“咳咳…钥…钥匙…”他费力地张口,发出微弱如游丝的气音,每一个字都被血泡包裹着,“在…椅子…下面…下面…拧开…”他的喉咙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像是要把最后的话挤出来。
“快!”月霓的声音厉如刀锋!她的身体在角落里辗转腾挪,不断将能量弹射向越来越近的敌人!门口倒下的巨大改造体已被彻底掀翻、肢解!后面密密麻麻如同食人鱼群般的机械教徒,挥舞着各种改造凶器,已经涌入室内!
服务器阵列构成的掩体被高速旋转的链锯击中!爆出大片火花!碎屑横飞!金属柜体发出不堪承受的呻吟和变形!
铜脑壳猛地抬起头!他巨大的身体开始不安地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闪光眼突然怪叫一声!他指着我们头顶上方!
嗡——!!
一片巨大、由飞速旋转的细密合金链锯叶片组成的“轮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从地狱发射的飞盘,高速旋转着切割开空气的屏障,精准无比地朝着轮椅以及上方维持治疗状态的我狠狠割裂下来!!
是那个刚刚断臂的巨大研磨轮改造体!它还没彻底损毁!它将自己胸前那个巨大的、如同绞肉转盘的研磨轮硬生生拆了下来,用仅剩的一条完好的机械臂当作投掷机,锁定了这片治疗的核心区域!
月光般冰冷的金属盘,切开猩红的空气,呼啸着向下坠落!
轮椅上,老爹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到了极限!嘴巴因为巨大的惊恐和决绝而张开!
来不及了!
我的左手还在稳定着那要命的光须连接,无法撤离!右手刚才为了救苏茜点断切割肢,消耗巨大,此刻根本无法凝聚足够的力量去阻挡!
千钧一发!!
“咚!”
沉重的撞击声!
不是轮锯撞击轮椅。
是轮椅下方!在轮锯即将斩落的最后一瞬!那承载着老爹双腿的、破旧不堪的轮椅左侧金属支撑腿下方,一块极其隐蔽的、伪装成锈迹斑斑结构的护板猛地向内翻折打开!
里面,一支表面覆盖着厚厚油污和灰尘、如同老古董般的金属管状物,借助着轮椅移动和撞击的惯性猛地向上弹射而出!不偏不倚,刚好垂直撞击在即将切割而下的高速轮锯底部轴心处!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却干脆利落的机械搭扣咬合声!
那飞旋的轮锯像是撞上了一个无形的力场,旋转的动能瞬间被吸收了大半!高速割裂的空气嗡鸣声陡然减弱!同时,一股刺鼻的、淡黄色的黏稠液体,从那古董金属管的撞击点猛地在轮锯旋转面喷射开来!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浸入冷水!高速旋转摩擦产生的高温瞬间与那黏稠液体相遇!
轮锯旋转面上瞬间腾起大股呛人的浓密白烟!旋转速度肉眼可见地骤降!那粘稠液体如同超强的胶水和阻燃剂的混合物,硬生生将高速切割轮卡死在了半空!
沉重的金属轮锯发出几声不甘的咔咔闷响,最终停止了旋转!带着沉重破空声的惯性,歪歪斜斜地砸落下来,砸在旁边一台报废的操作台上,发出巨大的金属碰撞响声!轮锯本身也被粘液和撞击变形卡死,再也无法飞旋!
几乎是同时!轮椅下方那个小小的、暴露出的金属管道结构中,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注射针头般的银色尖端,在轮锯被黏住失去威胁的刹那,无声无息地弹出,精准而迅速地在轮椅下方那片复杂的线路结构中,极快地刺了一下!
嗡…
极其微弱、频率极高的震动从轮椅下方传来,带着一丝几乎听不见的电流音。
“呃…!”轮椅上的老爹身体猛地再次绷紧!但这一次不再是咳血痉挛!他那因为剧痛而扭曲的面孔上,灰败的死亡气息似乎被强行驱散了一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生机光芒!似乎那古董枪管触发的同时,轮椅结构内部某个维持着他生命的关键部件也被短暂激活了!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捏住了轮椅扶手边缘露出的一个金属凸起。
“启动…暗…暗格…”他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神死死看着我,充满了千钧重担托付后的最后坚持!随即,那点刚刚闪现的光芒便迅速褪去,极度的疲惫和濒死的灰败再次占据了他的瞳孔。
轰隆!!
铜脑壳巨大的身躯终于凭借着蛮力从地上完全站了起来!沉重的脚步如同擂鼓!他猛地转过身!那只巨大的、覆盖着黄铜的手臂高高抬起,如同暴怒巨兽挥起的攻城巨锤!目标——那几个试图再次从缝隙中探出身体发动切割偷袭的半融毁金属肢体!
“杀!!”
狂野的咆哮声中,巨大的拳头裹挟着风声狠狠砸下!地面剧烈震动!
与此同时!
月霓的嘶喊在密集的交火声中炸响:“凌羽!!管道!!!”
她指的是维修管道!就在掩体后方不到五米!一个被震落金属盖板半掩着的方形洞口!那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没有时间再犹豫!
我左手猛地回抽!强行中断正在进行的星核神经能量光须引导!一股巨大的精神反噬瞬间冲入脑海,如同无数细针同时扎刺!眼前视野剧烈地摇晃模糊!
与此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同钢爪般死死扣住轮椅的金属靠背!
强大的力量灌注!沉重的轮椅在我单臂发力下猛地被拉离原地!轮子碾压过地上散落的金属零件,发出刺耳的摩擦!
“闪光眼!”月霓的身影在角落间飞速闪动,点射压制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厉喝,“开道!带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