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姑苏古城的街道早已安静下来，唯有零星几盏灯笼在风中轻晃，映着青石板路上林谦匆匆的身影。

　　清音阁的大门紧闭，檐角悬挂的风铃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声响。林谦站在门前，掏出手机给吴卿发了条消息：

　　“吴老师，我到了。”

　　消息刚发出没多久，门内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吴卿那张精神矍铄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来了？”吴卿笑眯眯地侧身让开，“进来吧。”

　　林谦有些意外：“您自己来开门？”

　　吴卿笑而不语，只是领着他往里走。

　　白天的清音阁热闹非凡，可此刻却静得能听见木地板轻微的吱嘎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吴卿语气平淡，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说道，“这地方白天是戏院，晚上就我一个人住。”

　　林谦一怔，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吴卿的背影——这位老人虽然精神矍铄，但毕竟年过六旬，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安全真的能得到保障么？

　　吴卿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头也不回地笑道：“怎么，觉得老头子一个人住这儿凄凉？”

　　被看穿的林谦干脆点头：“只是……担心您一个人住在这是不是不太安全？”

　　“我健康得很……”吴卿摆摆手，“我习惯了，自己在家练琴，清净点也不会扰人清梦。”

　　说着，两人已上了三楼。

　　推开门，是一间宽敞的厅堂，陈设古朴却不失雅致——红木案几上摆着茶具，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字画，角落里还立着一架古琴。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摆放的一把紫檀琵琶，琴身油润发亮，显然常年被人精心养护。

　　“坐。”

　　吴卿指了指茶几旁的蒲团，自己则走到琵琶前，轻轻抚过琴弦，发出几声清越的声响，“这把琴跟了我三十年了。”

　　随后吴卿又从那旁边取来一把成色不差的琵琶：“这是我指导学生用的琵琶，你上手试试。”

　　林谦正襟危坐，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把琵琶。

　　吴卿笑了笑，将琴递给他：“看你怎么拿。”

　　林谦接过琵琶，下意识地模仿着白天在评弹表演里看到的姿势，将琴竖抱在怀中，左手扶琴颈，右手虚搭在琴弦上。

　　吴卿挑眉：“哟，倒是有点样子，不错，不错！”

　　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林谦对面，用那把紫檀琵琶放慢动作一点点地做着正确的动作来指点林谦：“看我！琴要斜一点，抵在腿上，右手手腕放松，别绷着。”

　　林谦依葫芦画瓢，照着他的动作和教习的细节来尝试，吴卿又纠正了几个细节：“左手按弦要用指尖，不是指腹，右手拨弦时手腕带动，不是光靠手指发力。”

　　调整完毕，吴卿退后一步，满意地点点头：“现在，试着拨一下空弦。”

　　林谦右手拇指轻轻一挑，琴弦震动，发出一声清亮的“铮——”。

　　吴卿眼睛一亮：“再来，四根弦都试试。”

　　林谦依次拨动子弦、中弦、老弦和缠弦，音色由高到低，层次分明。

　　吴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有意思……你以前真没碰过琵琶？”

　　“没有。”林谦摇头，“我只会弹吉他，想来都是拨弦乐器，可能有些共通之处？”

　　“吉他？”吴卿笑了，“那玩意儿跟琵琶可不是一回事，但有些共通之处倒是所言不虚。”

　　“来，我弹一句，你跟着模仿。”吴卿的右手食指轻轻一挑，一个清脆的单音响起，随后是中指、无名指连续拨弦，形成一段简单的旋律。

　　林谦凝神听着，随后低头，手指模仿着吴卿的动作——

　　“铮、铮、铮——”

　　音色干净利落，节奏分毫不差。

　　吴卿惊得眉头高高扬起：“……再来一次。”

　　他又弹了一段稍复杂的旋律，这次加入了轮指技巧，四根手指依次拨弦，音如珠落。

　　林谦盯着他的手指动作，深吸一口气，随后——

　　“铮铮铮铮——”

　　虽然速度稍慢，但指法完全正确，音准毫无偏差。

　　吴卿沉默了。

　　半晌，他突然大笑出声：“好！好！我从我师傅那学成以后，不仅自己在全国各地参加各类演出，还收了三十年的学生，头一回见到你这样天资卓越的！”

　　他兴奋地站起身，在厅里踱了两步，转头看向林谦：“你知道普通人学轮指要多久吗？至少一周！你居然一次就摸到门道了？”

　　林谦有些不好意思：“可能……运气好？”

　　“屁的运气！”吴卿笑骂，“你这是天赋！”

　　他重新坐下，眼神灼热：“来，继续。今晚不教你点真东西，我怕是睡不着了，原本这一周我只准备给你教上一个引子，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天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吴卿完全抛开了“初学者课程”，直接开始教授《十面埋伏》的入门段落。

　　“《十面埋伏》最难的不是技巧，是气势，”吴卿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右手轮指要快，左手按弦要准，尤其是这段‘列营’，要弹出千军万马的感觉。”

　　他的手指在弦上翻飞，琴音如骤雨倾盆，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林谦全神贯注地听着，等吴卿弹完，他深吸一口气，试着模仿——

　　起初有些生涩，但几遍下来，他的轮指速度明显加快，左手的按弦也越发精准。

　　虽然还达不到吴卿那种雷霆万钧的气势，但已经隐约能听出金戈铁马的雏形。

　　吴卿越看越惊喜，忍不住拍案：“绝了！你这学习速度，简直……”

　　他摇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墙上的老式挂钟“当当”敲了十下，吴卿这才惊觉时间已晚。

　　“都十点了……”他有些意犹未尽，“按理说该让你回去了，但我实在忍不住想多教点。”

　　林谦笑了笑：“我不困，您继续。”

　　吴卿哈哈大笑：“好！那咱们再练一段‘埋伏’，这可是真功夫！”

　　——

　　等到林谦终于放下琵琶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他的指尖微微发红，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吴卿给他倒了杯茶，感叹道：“我原本打算一周只教你一段《十面埋伏》，现在看来……怕是三天就能学完。”

　　林谦双手接过茶杯，恭敬道：“多谢吴老师。”

　　吴卿摆摆手，忽然正色道：“林谦，你老实告诉我——你真想学琵琶？”

　　林谦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为什么？”吴卿盯着他的眼睛，“别跟我说什么‘音乐无界’的漂亮话。”

　　林谦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我听到您弹《十面埋伏》的时候，整首音乐仿佛有了灵魂，似乎真的来到了千年前的战场上，我们做音乐的，最难的就是让一首歌里能有它自己的生命力，吴老师，我不求自己能达到您一半甚至十分之一的高度，我想要的只是它能够让我在音乐的路上能够走得更宽，让我的音乐风格变得更多元。”

　　吴卿怔住了。

　　良久，他缓缓点头，伸手拍了拍林谦的肩膀：“明天晚上，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