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里的轰鸣已化作震耳欲聋的闷雷，红雾翻涌如沸腾的血池，那双猩红眼睛的轮廓愈发清晰，竟似有半张青灰色的鬼脸从中挤了出来，獠牙上还挂着黏腻的黑丝。
罗羽感觉至尊骨处的灼痛几乎要穿透脊梁，额角青筋暴起，却仍将王瑶和苏浅往身后又推了半步——王瑶的掌心正抵在他后腰，源源不断输送着温和灵力，帮他稳住翻涌的气血；苏浅的短刃在指尖转了个花，血印纹路亮起幽光，正悄悄在三人脚下布下防御阵。
“这是灵源核心的封印彻底松动了。”幻影的声音像风中残烛，身影几乎透明得能看见背后的裂痕，“灵源本是天地孕养的造化之源，可千年前有人强行将其改造成镇压邪物的锁魂罐……现在锁灵链断了，邪物要脱困，灵源要崩解，两者互相撕扯，这方空间撑不过半柱香。”
青冥宗长老抹了把嘴角的血，九节鞭断口处还冒着青烟：“那如何才能镇压？”
“除非……”幻影的目光突然凝在罗羽腰间的玉牌上，“除非用当年参与封印的神器引动灵源本源，重新构建锁灵阵。”
话音未落，一道阴冷的风突然从裂痕方向刮来。
众人下意识屏息，便见红雾中走出个身披玄铁鳞甲的黑袍男子，面容冷峻如刀刻，左眼下方有道暗红疤痕，直贯下颌。
他的脚步踩在青石板上没有声响，却让每块碎裂的石头都泛起幽蓝的光纹，像是某种古老符文被激活。
“你们这些后辈，连灵源的来历都摸不清。”男子开口时，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响，“我是萧炎，千年前参与封印的阵法师。当年那批老东西怕我分走灵源机缘，用禁术将我困在灵源核心当守墓人。”他瞥了眼幻影，“你这残魂，不过是他们留的幌子罢了。”
幻影的身形猛地一颤，透明的指尖竟渗出淡金色的光血：“你……你本该被彻底抹除！”
“他们低估了阵法师的执念。”萧炎抬手按在胸口，玄铁鳞甲发出咔嗒轻响，“现在灵源要崩，邪物要出，你们谁能接下这烫手山芋？”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罗羽身上，“尤其是你——至尊骨的温度，比三百年前那小子还纯粹。”
罗羽心头一震。
他曾听师傅提过，至尊骨是上古仙体，能引动天地本源，但具体关联从未有人说清。
此刻萧炎的目光像能穿透他的皮肉，直抵骨缝里跳动的金光，让他想起初次觉醒至尊骨时，脑海中闪过的那些模糊的古老画面。
“需要我做什么？”罗羽上前半步，王瑶的手在他腰间轻轻一紧，他反手握住那只手，掌心的温度让他声音更稳，“只要能救这方空间，救在场的人。”
萧炎的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笑：“聪明人。神器在灵源核心最深处，需要你用至尊骨引动它。但灵源现在是团乱麻，你每引动一分灵力，就有十分反噬。”他指了指裂痕，“那邪物也会趁机撕咬你的神魂——当年我那三个徒弟，两个被啃成白痴，一个直接爆体。”
陈靖远突然冷笑一声，金纹广袖一振，指尖凝出半枚玉符：“罗兄倒是积极。不过这等危险事，不如让陈某来……”
“你不行。”萧炎看都没看他，“神器认主，只认能承受本源之力的人。你那点伪灵根，连碰一下都会被烧成渣。”
陈靖远的脸瞬间涨红。
他是青冥宗百年不遇的天才，自幼被称为“道体”，最恨别人提“伪”字。
但此刻红雾中传来的压迫感让他不敢硬抗，只能捏碎玉符，在身周布下三层防御光盾，目光却紧紧锁在罗羽腰间——那里的玉牌不知何时泛起了青光，像是回应萧炎的话。
“跟我来。”萧炎转身走向裂痕，玄铁鳞甲摩擦的声音里混着某种韵律，裂痕边缘的红雾竟自动分开，露出一条由光纹铺就的小径。
罗羽松开王瑶的手，苏浅突然扯住他的衣角：“我跟你去。”
“不行。”罗羽低头，看见苏浅眼底的血丝，“你刚才为了挡那波气浪，心脉已经受损。”他摸了摸她发间的银铃，那是他在杂役房时用废铁给她打的，“守着王瑶，她的治疗术需要人护法。”
苏浅咬了咬嘴唇，到底松开手，退到王瑶身边。
王瑶朝他点点头，指尖掐了个法诀，一道淡粉色的光膜便裹住三人。
罗羽这才跟上萧炎，每走一步，脚下的光纹就亮一分，离裂痕越近，至尊骨的疼痛越剧烈，像是有无数小剑在骨缝里搅动。
“忍着。”萧炎头也不回，“这是灵源在试探你。”
裂痕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啸，一道漆黑的爪影破雾而出，直取罗羽面门！
罗羽本能地侧身，爪风擦着脸颊划过，在他耳后留下三道血痕。
萧炎反手一甩，腰间的玄铁链“叮”地缠住爪尖，链身立刻泛起刺目蓝光，黑爪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缩回雾里。
“邪物的灵智还没完全恢复，只能凭本能攻击。”萧炎将玄铁链收回，“但等你拿到神器，它就会知道疼了。”
说话间，两人已站在裂痕正前方。
罗羽这才看清，所谓裂痕并非石缝，而是空间本身的撕裂，能看见裂缝另一侧漂浮着无数光粒，像星河倒悬。
萧炎抬手按在裂缝边缘，玄铁鳞甲上的符文全部亮起，空间裂缝竟被他生生撕开半尺，露出里面悬浮的青铜小鼎——鼎身布满蛛网裂纹，却有金色液体从裂缝中渗出，滴落在地便化作灵源雾气。
“这就是‘镇灵鼎’。”萧炎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当年我用三百年时间，以本命精血祭炼的神器。”他转头看向罗羽，“现在，用你的至尊骨抵住鼎身，引动里面的本源金液。记住，一定要顺着金液流动的方向引导，逆了……”
“爆体而亡。”罗羽接口，额头的汗已经浸透发丝，“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按在镇灵鼎上。
刚触碰到鼎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便顺着掌心窜入经脉，像是有团活火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罗羽闷哼一声，膝盖几乎要跪下去，却咬着牙挺直脊背——至尊骨处的金光突然爆发，像道金色的河流从脊椎直冲掌心，与鼎中的本源金液共鸣！
“对，就是这样！”萧炎的眼睛亮了，“用你的骨血当引，让金液沿着灵源原本的脉络流动……”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从身后袭来！
罗羽余光瞥见一抹金光，是陈靖远的追魂剑！
这剑他曾见过，是青冥宗镇派之宝，专破修士防御。
此刻陈靖远的脸扭曲得可怕：“凭什么是你？我才是该得到灵源的人！”
罗羽想躲，但镇灵鼎的力量已经将他和鼎身锁死，根本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淡粉色的身影突然从王瑶的光膜中冲出，正是王瑶！
她手中掐着诀，嘴上还渗着血——显然是强行燃烧了精血。
“困仙网！”王瑶清喝一声，指尖弹出七根银线，银线在空中交织成网，竟带着股清甜的桃花香。
陈靖远的追魂剑刚触到网面，便被黏住寸寸崩解，陈靖远本人也被网子缠住脚踝，狠狠摔在地上。
“王瑶！”罗羽急得几乎要分神，却听见王瑶带着笑的声音：“放心，我在杂役房时跟张婶学过半年织补，这网子……比她的围裙结实多了。”
罗羽眼眶一热，至尊骨的金光更盛。
镇灵鼎中的本源金液终于开始有序流动，顺着他的手臂、脊椎，汇入灵源核心。
裂痕里的红雾渐渐变淡，那双猩红眼睛也在后退，发出不甘的呜咽。
“成了！”萧炎长舒一口气，玄铁鳞甲上的符文开始熄灭，“灵源重新认主，锁灵阵……”
“轰——”
一声巨响，镇灵鼎突然剧烈震颤，罗羽喷出一口黑血，眼前发黑。
原来那邪物竟拼着受本源金液灼烧，再次扑来，利爪直接穿透了他的左肩！
“罗羽！”王瑶和苏浅同时惊呼。
苏浅的短刃立刻飞射而出，扎在邪物爪腕上，血印纹路亮起，腐蚀得邪物发出尖叫；王瑶的困仙网则分出一股，缠住罗羽的腰，将他往回拉。
罗羽咬着牙，左手死死扣住镇灵鼎，右手凝聚起至尊骨的金光，直接按在邪物爪心！
金光入体的瞬间，邪物的利爪开始消融，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而镇灵鼎的金液也趁此机会，顺着裂痕涌入空间裂缝，将裂缝一点点粘合。
终于，最后一丝红雾消散，裂痕彻底闭合。
镇灵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罗羽整个人瘫软下去，被王瑶和苏浅稳稳接住。
陈靖远还在困仙网里挣扎，却被萧炎随手一道玄铁链抽在身上，疼得闷哼。
“暂时稳住了。”萧炎弯腰捡起镇灵鼎，指腹摩挲着鼎身的裂纹，“灵源核心需要百年温养才能彻底稳固。”他抬头看向罗羽，目光却比之前更冷，“不过……”
众人正松了口气，闻言又提起心来。
萧炎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当年那些老东西留的后手，比我想得还深。”
罗羽靠在王瑶肩头，勉强抬头：“前辈是说……”
“没什么。”萧炎将镇灵鼎收入怀中，玄铁鳞甲的光芒彻底熄灭，“你们可以离开了。记住，灵源的秘密，最好烂在肚子里。”
他转身走向裂痕方向，身影渐渐融入虚空。
王瑶帮罗羽止住肩头的血，轻声道：“刚才好险……”
苏浅踢了踢还在网里的陈靖远：“这小子下次再搞偷袭，我就把他的剑熔了打发簪。”
陈靖远涨红了脸，却不敢反驳。
罗羽看着萧炎消失的方向，总觉得刚才那一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萧炎眼底一闪而过……
当罗羽在王瑶怀中咳出最后一口黑血时，裂痕处残留的红雾正随着清风消散，露出头顶青灰色的穹顶。
镇灵鼎安静地躺在他脚边，鼎身的裂纹里仍有金液缓缓渗出，在地面汇聚成细小的灵源池，泛着温暖的光。
王瑶的指尖按在他腕间，正用灵力替他梳理紊乱的经脉，苏浅则半蹲着，短刃在掌心转得飞快，刀刃上还沾着邪物腐蚀后的焦黑——那是方才替他挡下邪物利爪时留下的痕迹。
陈靖远仍被困仙网缠成一团，像条被剥了鳞的鱼般在地上扭动，金纹广袖沾了不少尘土，往日里养尊处优的脸上此刻涨得发紫：“姓罗的，你莫要得意！青冥宗绝不会……”
“闭嘴。”萧炎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锥，直接刺穿陈靖远的叫嚷。
玄铁鳞甲上最后一道符文熄灭，他却没有如众人所想的那样离去，反而转身走向罗羽，玄铁靴跟碾过灵源池，溅起的金液落在他脚边便凝成细小的金砂。
罗羽抬头，看见萧炎左眼下方的暗红疤痕在微光中泛着诡异的紫——那疤痕不似寻常伤口，倒像是某种符文灼烧的痕迹。
“前辈说我们是棋子……”他声音沙哑，却仍努力挺直脊背，“是被谁？当年参与封印的那些人？”
萧炎的手指轻轻叩在镇灵鼎上，鼎身发出沉闷的嗡鸣。
“三百年前，我那三个徒弟试图强行夺取灵源时，我才发现这所谓‘天地造化’，不过是某位大能布下的局。”他的目光扫过罗羽腰间的玉牌，“你们现在看到的灵源，是被篡改过的。真正的灵源，本是连接上界的通道——而那些老东西，用邪物当锁，用灵源当饵，引着一代又一代修士前赴后继，替他们……”
“替他们做什么？”苏浅突然插话，短刃的刀尖无意识地戳向地面，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深痕。
她本就生得一双灵动的杏眼，此刻因紧张而微微睁大，倒像只炸了毛的小兽。
萧炎却闭了嘴，目光落在罗羽的至尊骨位置——那里的金光虽已收敛，皮肤下仍有细微的金纹流转，像活物般沿着脊椎游走。
“当年有个和你一样拥有至尊骨的小子，也走到了这一步。”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仿佛在回忆什么极痛的往事，“他说要‘替天地重新立规矩’，结果呢？”他嗤笑一声，“规矩没立成，倒把自己的神魂都搭了进去，连渣都没剩。”
王瑶的手在罗羽腕间微颤。
她想起罗羽常说的“要改修仙界的规矩”，想起他在杂役房时偷偷记下的《灵田改良手札》，想起他为救被欺辱的小弟子硬接下执事一掌时的背影。
此刻听萧炎提起往事，她突然觉得，那些藏在他袖中的、压在箱底的、深夜里对着月亮发呆时的念头，或许从不是什么少年人的狂想。
“你是说，至尊骨……”罗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是引子。”萧炎打断他，“上界的大能要看下界的热闹，总得有人敲锣打鼓。你们这些带着特殊体质的，就是那敲锣的槌子。”他弯腰拾起镇灵鼎，鼎身的金液突然剧烈翻涌，在鼎口凝成一道金箭，直指罗羽的眉心！
众人惊呼出声。
王瑶刚要结印，那金箭却在离罗羽额头三寸处停住，化作点点金雨落下。
萧炎的指尖抚过罗羽额角未干的血痕：“但槌子也能反过来敲碎铜锣。当年那小子没做到，不代表你做不到——前提是，你能活过接下来的劫数。”
陈靖远突然发出一声闷笑：“装神弄鬼！不过是想……”
“你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萧炎看都不看他，“你那点伪灵根，不过是青冥宗拿来撑门面的幌子。真正的局，只收能掀翻棋盘的人。”
罗羽望着萧炎腰间的玄铁链——方才那条链子缠住邪物时，链身上的符文他曾在师傅的古籍里见过，是“逆命”二字的古篆。
此刻那些符文正随着萧炎的话微微发亮，像在应和什么。
“灵源三个月后会彻底稳定。”萧炎将镇灵鼎收入怀中，转身走向裂痕方向，“三个月内，去北境的忘川谷，找一个叫‘九黎’的老人。他会告诉你，怎么把槌子磨成剑。”
他的身影即将融入虚空时，突然回头看了罗羽一眼。
那一眼里有太多东西：遗憾、不甘、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期待，最后都沉淀成冰冷的警告：“记住，从你触碰镇灵鼎的那一刻起，上界的眼睛，已经盯上你了。”
王瑶替罗羽擦掉嘴角的血渍，指尖在他唇畔停留了一瞬。
苏浅将短刃收回袖中，却没像往常那样调侃，只是用力攥住他另一只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交握的指缝传来。
陈靖远终于不再挣扎，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头顶逐渐清晰的星空，第一次觉得“天才”二字，或许从来都不是褒奖。
萧炎的残魂在虚空中凝视着这一幕，玄铁鳞甲下的心脏（如果他还有心脏的话）微微收紧。
他想起三百年前那个同样拥有至尊骨的少年，最后也是这样笑着，走向了未知的深渊。
但这次不同——这次，少年身边有两个愿意为他燃烧精血的姑娘，有一双敢直视上界的眼睛，还有……
他摸了摸怀中的镇灵鼎，鼎身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在回应他的念头。
“希望你比那小子聪明些。”他对着虚空低语，语气低沉如沉在深海里的铁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