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宗门也有温情
静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
尹小诗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滑坐到地上。
月光吝啬地透过高处唯一的小窗,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惨淡的银白。
她摊开手掌,对着那片微弱的光亮。
手心湿冷一片,全是黏腻的冷汗,指尖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先前那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滚”,用尽了她两辈子积攒的演技和勇气。
这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窸窣声,像有人放轻了脚步在徘徊。
尹小诗心头一紧,瞬间屏住呼吸,所有疲惫被强行压下,竖起了全身的警惕。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摆出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前辈”姿态。
“前…前辈?”门外响起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是林小凡。
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尹小诗靠在墙上,闭了闭眼,才哑着嗓子道:“进来吧。”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半。
林小凡侧着身子挤进来,手里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盛着满满一碗清水。
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一片忐忑和掩饰不住的担忧。
“晚辈…看前辈一直没出来,想是乏了,这…这是刚接的山泉,最清冽,您润润喉?”他把碗捧得高高的,微微低着头,视线只敢落在尹小诗的裙角上。
尹小诗看着他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再看看那碗清澈见底的水,心头某个角落悄然松动了一下。
她伸出手,接过碗,指尖不经意碰到少年冰凉的手背。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有些冷,却少了那份刻意端着的疏离。
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着一丝清甜和山石的凛冽气息,奇异地抚平了方才翻涌的心绪。
“谢谢。”她低声说。
林小凡猛地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得到一句道谢,脸上瞬间涨红,局促地搓着手:
“不敢当!不敢当!这是弟子该做的!前辈您…您好好休息!”说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那一点少年人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关切,像一颗小小的火种,暂时驱散了尹小诗心底的寒意。
她捧着碗,慢慢喝完剩下的水。
夜渐深,静室外的风声里,夹杂着一点压抑的咳嗽,几声低低的交谈,还有巡夜弟子走过时,脚步刻意放轻的沙沙声。
这破败的青木宗,像一艘在废星死寂之海中勉强维持着不沉的破船,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维系着船上这些人的心,让他们没有彻底散掉。
接下来的几天,尹小诗没有再刻意缩在静室里。
她开始在青木宗有限的地盘上“闲逛”。
弟子们见到她,无一例外地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眼神里是纯粹的敬畏,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人刻意巴结,也没人敢上前打扰。
他们只是各自忙碌着,在贫瘠得几乎露着地皮的山坡上搜寻着任何可能有点价值的东西:
几株枯黄的、不知名且灵气稀薄的草根,几块能勉强用来引火的朽木,或者岩石缝里偶尔渗出的、带着土腥味的浑浊水洼。
资源匮乏到了极点。
尹小诗甚至看见一个年纪很小的弟子,因为不小心摔碎了半个干硬的、不知是什么做成的饼子,心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是蹲下身,把那些碎屑一点点捡起来,小心地吹掉上面的土灰。
没有抱怨,只有沉默的忍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颓丧,像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山坡。
直到那天下午,尹小诗无意中走到破旧演武场的角落。
演武场早已名不副实,地面坑坑洼洼,裂着大口子。
场边歪歪斜斜地立着几个粗糙的、满是裂痕的木桩,算是仅存的“设施”。
赵铁柱正站在场中,面对着三个垂头丧气的年轻弟子。
他本就敦实的身材在破旧的灰布长袍里显得有些臃肿,方正的脸上此刻眉头紧锁,沟壑纵横。
“……就这么点?”赵铁柱的声音不高,带着深深的疲惫,指着地上摊开的一块油布。
油布上堆着寥寥几样东西:几根蔫巴巴的、叶片发黄的草根,几块黑不溜秋、形状不规则的矿石,还有一小堆灰扑扑的蘑菇。
其中一个弟子涨红了脸,嗫嚅着:
“宗主,真…真没了,能去的地方都翻遍了,灰岩草、铁皮石斛…往年还能零星找到点的,今年…今年连影子都没了,就这点‘地根藤’,还是小凡在断崖缝里抠了半天才弄出来的……”
“是啊宗主,”另一个弟子也苦着脸接口,“我们找到点稍微灵气足些的苔藓,刚想采,就让‘黑风坳’那群散修给抢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我们打不过。”
赵铁柱沉默地看着地上的“收获”,背在身后的手捏得紧紧的,骨节泛白。
那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更别说支撑弟子们那点微薄的修炼所需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个弟子灰败的脸和身上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衣袍,最终沉沉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沉重得像一块石头砸在地上。
“算了,不怪你们。”赵铁柱的声音干涩,“把这点地根藤拿去,让管厨房的老陈头熬点汤吧,好歹有点水汽,省着点用,够喝两天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告诉其他弟子,最近…都勒紧裤腰带吧。”
三个弟子默默点头,小心翼翼地收起那点可怜的地根藤,脚步沉重地离开了演武场。
赵铁柱独自站在原地,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显得格外孤寂和无力。
他弯腰拾起一块滚落在脚边的碎石,用力掷向远处的山崖,碎石砸在崖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尹小诗站在拐角的阴影里,看着赵铁柱那瞬间泄露出不甘又无奈的背影,心头微微一震。
这个修为低微、名字也土得掉渣的宗主,没有翻云覆雨的本事,甚至无力保护弟子去争夺一点苔藓,但他确确实实,在尽力扛着这艘破船,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黑暗。
她转过身,悄悄离开了演武场。
傍晚的金光给这片荒凉的山坡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暖色,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重。
但不知为何,尹小诗觉得那层灰蒙蒙的颓丧雾气,似乎被什么东西戳开了一丝缝隙。
那个缝隙,似乎就是林小凡。
那少年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像个小太阳,哪里有活儿哪里就有他。
劈柴时,他抡着沉重的斧头,额头冒着细汗,动作却最麻利;挑水时,他总把最重的水桶抢在肩上,一趟趟往返于山涧和宗门,脚步轻快;就连打扫庭院,他也要把角落里陈年的落叶都扫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尹小诗“闲逛”时,总能“偶遇”他。
有时是在她对着溪水发呆时,林小凡会适时地出现在不远处,假装整理背篓里的柴火,眼神却亮晶晶地往这边偷瞄。
有时是在她研究那破丹炉时,他会“恰好”路过,然后期期艾艾地问一句:“前辈,这炉子…是不是要搬出去晒晒?听说丹炉久不用,受潮了容易炸。”
他从不主动靠近,保持着恭敬的距离,但那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崇拜和想要靠近的小心思,像一缕清风,在这沉闷的氛围里格外清晰。
这天下午,尹小诗坐在自己小院门口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上,对着储物袋里那堆“第一桶金”出神。
十几块品质低劣、灵气稀薄的下品灵石,几块灰扑扑的不知名矿石,还有一小袋散发着淡淡草木清气的低阶灵谷。
这就是靠“婉儿面”从那些同样穷得叮当响的散修手里换来的全部家当了。
这点东西,丢在修真界怕是连个水花都砸不出来。
但在这里,在青木宗,却显得沉甸甸的。
“前辈?”林小凡的声音带着点迟疑在身后响起。
尹小诗回过头。少年背着一个几乎有他半人高的巨大藤筐,里面装满了枯枝,把他本就瘦小的身形压得更弯了。
他脸上蹭着几道灰,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但眼睛很亮,像洗过的黑曜石。
“嗯。”尹小诗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背后的柴禾上,“这么多柴?”
林小凡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入秋了,山上风大,多备点柴禾,晚上大伙儿挤在屋里也暖和些。”
他放下沉重的藤筐,抹了把汗,目光不经意扫过尹小诗摊在膝上的储物袋口露出的那抹灵谷特有的淡青光泽,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随即飞快地低下头去。
那眼神很纯粹,是对温饱的渴望,没有贪婪。
尹小诗顺着他的目光,也落在那一小袋灵谷上。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悄然钻了出来。
与其坐吃山空,等着这点东西消耗殆尽,不如……让它们生根发芽?
“林小凡,”尹小诗开口,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些许,“宗门后面,靠西边山壁下,那片乱石坡,你知道吗?”
林小凡立刻点头,语速都快了几分:
“知道!前辈!那里石头多,土少,以前也试着种过东西,可啥都长不出来,连最贱的地根藤都不活,就荒那儿了。”
他顿了顿,有些困惑地看向尹小诗,“前辈您问这个做什么?”
尹小诗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宗门里,还有没锈透的锄头、铲子之类的东西吗?要还能使得动力的。”
“啊?”林小凡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又亮起来,“有!库房角落里好像还堆着几把以前开荒留下的,虽然锈了豁口了,但修修磨磨应该还能用!弟子这就去翻翻!”
他像得了军令,连柴禾也顾不上,拔腿就往破败的库房方向跑,那背影充满了干劲。
尹小诗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投向那片西坡。
乱石嶙峋,杂草稀疏,在夕阳下泛着贫瘠的灰黄。
她心里也没底,但总得试试。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蒙蒙亮,晨雾还未完全散去。
尹小诗来到西坡时,眼前的一幕让她微微有些意外。
赵铁柱带着林小凡和另外五个年轻弟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地上杂乱地堆放着几样农具:两把锄头的木柄都朽得快断了,被粗糙地绑上了新砍的木棍加固;三把铲子锈迹斑斑,刃口钝得像铁片;还有几根削尖的硬木棍,大概是用来撬石头的。
每个人都穿着最破旧的粗布短打,脸上带着点没睡醒的困倦,但眼神里都透着一种茫然又好奇的光,齐刷刷地看着尹小诗。
“前辈,”赵铁柱搓着手上前一步,脸上的笑容带着点讨好,更多的是困惑,“小凡说您要用这块地?这…这地…种不出东西啊。”
他指着脚下硬邦邦、夹杂着无数碎石块的泥土,语气里满是笃定,“多少年前就试过了,寸草不生。”
尹小诗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简陋得近乎原始的农具,再看看弟子们脸上混合着敬畏和“这前辈是不是闲得慌”的表情,心里那点没底反而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取代了。
“试试才知道。”她言简意赅,走到那片乱石坡的边缘,蹲下身。
冰凉的泥土触感透过薄薄的裙裾传来,带着废星特有的干燥和贫瘠。
她伸出手指,捻起一小撮土。
土质粗粝,毫无肥力可言,还混杂着细碎的砂石,确实不是能种东西的样子。
林小凡立刻凑了过来,学着尹小诗的样子蹲下,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
其他弟子也围拢了些,伸长脖子瞧着。
尹小诗没理会他们的目光,集中精神,尝试着去调动体内那股庞大却难以掌控的力量。
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力,顺着指尖探入泥土。没有具体的目标,只是想感受一下这土壤的状态。
就在那丝灵力渗入泥土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清凉气息,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顺着她的指尖倏然流回体内。
这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生机感。
它迅速与她体内那股浩如烟海的灵力中某个沉寂的角落产生了共鸣!
尹小诗身体猛地一僵,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一种极其奇妙的感应油然而生,她能“感觉”到脚下这片土地更深处的状态了!
那不仅仅是贫瘠、坚硬,她仿佛“看”到了稀薄的土层下盘错的岩石根系,感受到了土地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汽走向,甚至隐隐约约地“触摸”到几株深埋在石缝里、顽强却极其微弱的草木根系发出的生命脉动!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如同幻觉。
但那丝清凉气息融入身体带来的共鸣感却无比真实!
她体内那沉寂的一角灵力,似乎带上了一点极其微弱的……青色?
木属性灵力?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尹小诗的脑海。
原主李慕婉的体质偏向木属性?所以炼丹和控火的本能才那么强?
而她无意中的探查,竟然意外触发了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天赋?
“前辈?您怎么了?”林小凡的声音带着担忧响起。
他看到尹小诗突然僵住不动,脸色也有些异样。
尹小诗猛地回过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微弱的草木亲和感还未完全散去。
她站起身,神色已经恢复平静,指向面前一块相对平坦、但布满碎石的地方:“从这里开始,先把这些大块的石头清走,小碎石尽量捡出来。”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赵铁柱虽然满心疑惑,但看尹小诗神色认真,也不敢多问,连忙招呼弟子们:“听见没?听前辈的!动手!快动手!”
弟子们面面相觑,又看看宗主,只好拿起那些破旧的农具,叮叮当当地干了起来。
开荒的艰难远超想象。锄头砸在坚硬的土块和石头上,火星四溅,震得手臂发麻。
那些锈钝的铲子根本铲不动板结的泥土。
撬石头更是费劲,几个弟子合力用削尖的木棍撬动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脸憋得通红,才勉强挪开一点位置。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破旧的衣衫,尘土混着汗水在脸上留下道道泥痕。
尹小诗站在一旁看着,眉头微蹙。她估算错误了。
这些弟子修为太弱,身体素质和凡人差距不大,工具又如此不堪,这进度慢得令人发指。
靠他们这样硬干,猴年马月也开不出像样的地来。
她走到一个正用豁口的铲子跟一块顽固土块较劲的弟子身边。
“让开。”她的声音依旧平淡。
那弟子愣了一下,连忙退开两步。
尹小诗凝神,回忆着刚才指尖触地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再次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一丝极微弱的、带着那抹青意的灵力,汇聚于掌心。
这一次,她有了目标——那顽固的土块。
她伸出手,掌心向下,虚按在那块板结发硬的土块上方寸许。
那丝微弱的青色灵力如同有了生命,极其缓慢地、带着探索意味地渗入土块内部。
刹那间,土块内部细微的结构仿佛在尹小诗的感知中被放大了!
她清晰地“看”到了土块内部紧密胶结的颗粒,感应到其中极其微弱的水分分布。
她意念微动,尝试着让那丝微弱的木属性灵力去“撬动”那些胶结的颗粒节点。
这是一种极其精微的操作,如同用一根头发丝去拨动精密的机括。
灵力丝丝缕缕地渗透、缠绕、轻拂过那些顽固的节点。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
那块让年轻弟子满头大汗也没撬开的板结土块,在尹小诗的手掌虚按之下,毫无征兆地、像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一般,瞬间碎裂成细小的土块,甚至带着一种被“松解”开来的、近乎松软的状态!
尘土微微扬起。
“哗啦!”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正在埋头苦干的弟子,连同赵铁柱和林小凡在内,全都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刚才还坚硬如铁的土块,就这么……碎了?还变得……看起来好像能种东西了?
尹小诗看着自己虚按的手掌,再看看那堆瞬间松散开来的、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生机的泥土,心中的惊讶不比他们少。
虽然过程很慢,灵力消耗对结丹修为来说微乎其微,但那种精确引导灵力去“沟通”和“松解”土壤深层结构的感觉,奇妙无比。
这微弱得可怜的木属性天赋,竟在种地上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澜,面色依旧清冷,只淡淡说了一句:“照这样,继续。”
说完,她走到另一处需要清理的地方,再次如法炮制。
有了尹小诗这“化腐朽为神奇”的一手,开荒的速度瞬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弟子们看向尹小诗的眼神,敬畏中又添了无数狂热的崇拜。
他们只需要跟在后面,把尹小诗“处理”过的地方稍加整理,捡走碎石,再用锄头大致拢平即可。
林小凡更是成了最积极的执行者,他紧紧跟在尹小诗身后。
每当尹小诗“松解”完一片地方,他就立刻冲上去,手脚麻利地清理碎石,把松软的土拢得平平整整,动作又快又好,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星。
原本预计需要好几天的重体力活,在尹小诗的“神力”和林小凡等人的协作下,到了傍晚时分,竟然真的在西坡开垦出了大约半亩见方的一片土地。
虽然四周还是乱石,但这一小块地,土壤松软,碎石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在夕阳下泛着一种温润的、近乎黑色的光泽,与周围贫瘠的黄土地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铁柱看着这片新开出来的土地,激动得手都在抖。
他亲自上前,用那豁口的铲子小心地插进松软的泥土里,感受着那种久违的、属于沃土的绵软感,声音都有些哽咽:“地…真的是好地!多少年了…青木宗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地了!”
其他弟子也围拢过来,摸着松软的泥土,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喜悦。
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种出东西,但有了地,似乎就有了希望的光。
尹小诗站在地头,看着眼前这片新生的土地,再看看那些因一点土地就激动得眼眶发红的弟子们,心头涌起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
是成就感?还是别的什么?她不太确定。
晚风吹过,带着泥土的微腥和汗水的咸味,拂过她的脸颊。
她微微吸了口气,目光扫过众人:“地有了,还得会用。”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小凡身上,“林小凡,你跟我去库房拿灵谷。”
林小凡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小跑着跟上。
尹小诗拿出那袋珍贵的低阶灵谷。
她小心地捻出十几粒饱满的谷粒,摊在掌心,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走到田垄边,蹲下身。
她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绿色灵力,缓缓注入谷粒之中。
谷粒微微震颤,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仿佛被唤醒了一丝沉睡的生机。
尹小诗专注地观察着谷粒的变化,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粒一粒,埋入松软的泥土里。
动作轻柔,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
她一边埋,一边用清冷但清晰的语调讲解:
“埋深一寸半,太浅易干,太深难出芽。行距一掌宽,株距半掌……”
她的讲解简洁明了,结合着木属性灵力对谷粒生命力的微弱激发,似乎蕴含着某种道理。
弟子们听得无比认真,尤其是林小凡,几乎要把每个字都刻进脑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尹小诗的动作和她指尖那微弱却神奇的青光。
十几粒谷种埋下,尹小诗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好了。每天早晚,林小凡带人轮流浇水,水要干净,若有雨,不必浇。”她看向林小凡,“记下了?”
“记下了!前辈!”林小凡用力点头,眼神亮得惊人。
他学着尹小诗的样子,也捻起一粒谷种,小心翼翼地埋进土里,动作虽生涩,却透着一股专注的虔诚。
尹小诗看着他那认真的侧脸,再看看那片浸润了众人汗水的、新开出的土地,以及土地上那十几处微微拱起的、孕育着希望的土包,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悄然弥漫开来。
日子在青木宗似乎有了新的奔头。
除了照料那十几颗承载着希望的谷种,尹小诗的目光又盯上了弟子们居住的那几间破败茅屋。
起因是她无意中撞见几个小弟子在墙角玩泥巴,玩得满手乌黑,然后直接用手去抓那种干硬得像石头的饼子吃。
尹小诗眉头拧成了疙瘩。
“去洗手。”她指着旁边屋檐下滴水的破瓦罐。
小弟子们被她清冷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茫然地看着她,又看看自己黑乎乎的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洗手。
饼子不都是这样抓着吃的吗?
尹小诗没再解释,直接走到那破瓦罐旁,自己先示范。
她接了点浑浊的雨水,仔仔细细地搓洗着手指,从指尖到指缝,洗得格外认真。
水花溅起,在破旧的屋檐下折射出一点微光。
弟子们面面相觑,又看看宗主。
赵铁柱也挠了挠头,但看到尹小诗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赶紧催促:“看什么看!前辈让你们洗就洗!快洗!”
小弟子们这才学着尹小诗的样子,笨拙地、甚至有点舍不得用水地冲洗着自己的小手。
水流冲下黑泥,露出原本的肤色。
尹小诗看着他们洗干净的手,又指了指角落里堆积的枯枝败叶和那些积了厚厚灰尘、散发着霉味的破草席:“把这些,都清理出去,屋子前后,扫干净。每天一次。”
她的指令很简单,却让习惯了脏乱的弟子们有些茫然。
但“前辈”的话就是命令。
林小凡第一个响应,拿起角落一把快秃了的扫帚,闷头就干了起来。
其他弟子见小凡师兄动了,也只好跟着动手。
起初只是应付差事,但几天下来,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茅屋周围堆积的垃圾被清空了,常年弥漫的霉味淡了许多。
每天扫过一遍的地面,虽然还是泥地,但干净清爽,看着就舒服。
更重要的是,弟子们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尹小诗这种“爱干净”的要求。
他们开始注意不在屋里吃东西,出去弄脏了手回来,也会学着先到破瓦罐边洗洗。
虽然动作依旧笨拙,用水依旧节约得过分,但那一点点的改变,如同水滴石穿,悄然改变着整个宗门的面貌。
又是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将西坡那片新开垦的田地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
林小凡正蹲在地头,小心翼翼地给那十几处小土包浇水。
他动作轻柔,生怕水大了冲走泥土,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在跟那些还没露头的谷种说话。
尹小诗站在不远处看着。
晚风送来泥土湿润的气息和少年专注的侧影,也送来山下弟子们清扫院落时发出的、带着点节奏的沙沙声,以及隐约的、洗干净手后捧着粗粮饼子啃食的声音。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带着一种粗糙却真实的烟火气。
她抬头望向天空。
废星的夜空依旧灰蒙蒙的,星辰黯淡。
但这一刻,脚下这片新开垦的土地是温热的,身旁少年浇水的身影是真实的,远处传来的清扫声和咀嚼声充满了生活的质感。
心底深处,那穿越以来一直萦绕不散的、如影随形的漂泊感和孤独感,仿佛被这平凡质朴的烟火气悄然融开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一丝微弱却真实无比的暖流,从那个豁口里缓缓渗透出来,熨帖着那些无形的褶皱。
这片贫瘠的废星,这个破败的小宗门,这些资质平平却努力活着的人……竟让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安稳。
尹小诗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晚风吹拂发梢的轻柔触感。
再睁眼时,目光落在林小凡身上,少年正对着土地露出一个充满希望的笑容。
她忽然觉得,暂时留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至少此刻,她是尹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