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夜行,昆阳
暮色如墨,扶予山的密林中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邓艾拨开沾满露水的藤蔓,甲胄上的铜铃被他死死按住,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这位出身屯田民的小将额角青筋暴起,喉结艰难地滚动:“粮,粮,草,草大约还剩下五日。”
话音未落,山间夜风掠过,惊起一片寒鸦,倒像是应和着他话语里的焦虑。
魏正轻摇羽扇,扇面扫过崖边绽放的野菊,淡淡道:“放心,等我们到了襄城,自然就有曹魏给我们送粮草。”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肩头磨破的衣甲,指尖微顿,羽扇指向前方:“传令下去,穿白袍,全军即刻启程!”
“从,从,从扶予山到襄城有二百里,昼伏夜出的话......点火把?”
邓艾急得面色涨红,不自觉地磕绊起话语。
“这次不能昼伏夜出了,现在是要日夜兼程。”
魏正望着西方天际即将沉落的残阳,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曹叡以为坚壁清野锁住四方就能困住我们,殊不知,他却有一支连绵不断的运粮队伍。
呵呵,这正是破局之机。”
夜色渐浓,六千白袍军如黑色溪流涌出山谷。
魏正骑在黑骓马上,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心中默默计算着行军速度。
这些日子的奔袭,他早已将麾下士卒的潜力摸透:按后世算法,每日可行六十公里,折合成汉末里数,恰是一百五十里。
这速度虽不及夏侯渊“三日五百里”的传奇,但也足以与司马懿奇袭孟达时“八天千二百里”的壮举比肩。
若强行提速的话,必定会有大量士卒掉队,届时遭遇曹军,反而会陷入险境。
“加快脚步!”
行至子夜,队伍抵达叶县边界,斥候飞马来报:“魏军在叶县增派了斥候,每五里便设烽火台!”
“点火。”
魏正的声音淡然。
顷刻间,山林中腾起数十处火光,照得夜空宛如白昼。
王训目瞪口呆:“魏侯,这不是暴露行踪?”
“正是要让他们看见。”
魏正望着叶县方向冲天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曹叡一直想知道我在哪里,我现在就是要告诉他,我在哪里。”
他转头看向邓星,“你带五百人在此虚张声势,务必让叶县守军以为我军要强攻。
半个时辰之后,熄灭火把,追上大队!”
邓星握紧腰间环首刀,重重点头:“遵令!”
火把连成的长龙蜿蜒在官道间,惊得林间野兔四散奔逃。
随着火把如龙,远方曹魏的烽火台或者坞堡之上,纷纷燃烧起巨大的火光。
一时之间,从叶县到昆阳,仿佛给大军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主力部队趁机转向,借着夜色掩护直扑昆阳。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大军已抵达昆阳。
昆阳城外,晨雾尚未散尽,六千白袍军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地平线上。
阳光洒在甲胄上泛起冷冽的银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城头上,昆阳城守将死死攥着城头的垛口,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他望着城下漫山遍野的汉军旗号和白色的战袍,喉结不住地滚动——虽说夜半的时候已得到魏正北上的消息,城中早有准备,但亲眼目睹这支令人生畏的军队,仍不免心头剧震。
“将军,怎么办?”
身旁的从事声音发颤。
守将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莫慌!
如今各城都有充足准备。
我昆阳有三千守军,再加上这坚不可摧的城墙,守个一两日不成问题。
只要能拖到援军到来,定叫这些蜀贼有来无回!”
他握紧腰间佩剑,目光扫过城头排列整齐的滚木礌石、强弩劲弩,心中稍安。
另一边,汉军阵中,王训策马来到魏正身旁,脸上满是疲惫:“魏侯,奔走一夜,士卒们多有疲惫!”
魏正轻摇羽扇,目光扫过远处的昆阳城,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正要在昆阳城下歇息。
传令,让大军就地休整一个时辰。
可以睡觉。”
“什么?”王训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震惊,“若是城中守军来攻?我们立足未稳,岂不是……”
费祎却突然抚掌大笑起来:“如此岂不正是某等所求!”
见王训仍是一脸茫然,他笑着解释道:“王将军想想,我们一路急行军,本就人困马乏。
若能引守军出城,趁其不备一举破城,岂不比强攻省时省力?
既能让弟兄们进城休整,又能夺下城池补充物资,此乃天赐良机!”
王训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也跟着笑道:“费君所言正是,某等巴不得进城歇息呢!
只是可惜,对方怕是没有这个胆量。”
他兴奋地一夹马腹,传令去了。
与此同时,叶县的城头上,守将正紧张兮兮地观察着四周,脸上满是狐疑:“白袍军走了?”
“走了!”
斥候气喘吁吁地回道。
“这就走了?”守将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他们不是要北上吗?为何不攻叶县?”
“或许是怕我军早有防备?又或是另有图谋?”
从事猜测道。“走了不好吗?”
守将皱着眉头,心中隐隐不安:“速速派人禀告胡荆州、夏侯将军和陛下!
就说魏正大军未攻叶县,径直往昆阳方向去了。
让他们小心提防,切莫中了贼人的诡计!”
昆阳城下,汉军士卒们席地而坐,抓紧时间休整。
而城头上的守军看着这一幕,却陷入了两难——出击,怕中了埋伏;不出击,又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时间,整个战场陷入诡异的寂静,唯有秋风卷起旌旗,猎猎作响。
昆阳城头,各个军侯屯将和地方豪杰挤在垛口旁,目光死死盯着城外那片白压压的士卒。
六千白袍军如同褪去爪牙的猛虎,横七竖八地躺在牛皮帐外,鼾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哈欠声,竟传了上来。
“将军,看蜀人在睡觉呢!”
一名膀大腰圆的屯将猛地捶打女墙,震得堞砖簌簌作响,“昨夜叶县的烽火,想来对方是从扶予山出来的。
奔袭百里,怕是累成狗了!”
他腰间新配的环首刀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太不把某等当回事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有军侯攥紧了长弓,指节泛白:“往常攻城,蜀人必定擂鼓叫阵,今日却倒头就睡,分明是羞辱某等!”
说罢,他扯开嗓子朝着城下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混着唾沫星子,溅落在三丈外的护城河中。
“开城门,打他丫的!”
一个头戴虎皮帽的豪强突然拔刀,“兄弟们,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
斩一个蜀兵,赏十石粟米;夺一面汉旗,封百户亭长!”
他身后的私兵们顿时群情激奋,长矛戈戟相互碰撞,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等他们养足精神,昆阳城怕要遭殃!
此刻出击,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话音未落,城头上已是刀剑出鞘声四起,众人纷纷请命出战,唾沫横飞的争论声几乎要掀翻城楼。
只不过没有守将的命令,他们也只敢叫叫而已。
“王赟,你要是没胆子,给某五百勇士!”
人群中挤出来个精瘦汉子,他的链甲上还沾着泥点,“等某用绳子缒下城墙,摸进蜀营,割了魏正的狗头!”
城守将王赟死死攥着腰间的银印,额角青筋暴起。
他望着城下那些看似毫无防备的白袍军,耳边却不断回响着胡质的军令:“坚守城池,勿与争锋!”
可眼前这群躁动的部下,个个红着眼眶,活像嗅到血腥味的饿狼。
若是执意按兵不动,只怕人心尽失;可贸然出击,又怕是魏正设下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