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删除了他的记忆。
敢相信么,那就像是按下键盘上的删除键,删掉屏幕上的一串代码而已。
“好了,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拿这个孩子怎么办?”我看着面前这个叫做阳的男人,自从对方来到无日城,原本已停滞不前的研究便有了质的飞跃。
而这项技术,使用在了眼前躺在手术台上身上连接着精密仪器的少年身上。
“嗯嗯,他是真的不会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么?”
“没错,所以你还有别的事情么?”关于这个,我并没有说谎。只不过我将那段删除的记忆做了备份,存储着备份记忆的芯片刚刚藏入手腕。
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所有的信息一定会备份一份,好让自己求个心安。
但是对于这个叫阳的男人而言,若是知道我偷偷藏了备份,一定会杀了我。
“帮我安插这么一段记忆吧,他们在逃亡途中遭到了岳耀城的攻击,而后是我带着人将他们就救下!为了揭开岳耀城假意接受难民实则抓去做实验的真面目,化身为岳耀城一位名为艾德兰的青年才俊的弟弟,潜入其中!”
面前的这个男人陶醉于自己编写的剧本,我只觉得一阵恶寒。
如果不是阵营对立,我并不讨厌岳耀城。
毕竟他们接受难民是真,而那个将人命视为无物,抓了许多人做实验的人,正是眼前这名白发的男子。
对方见我没有动作,脸上的笑容减淡了几分,在他眼神投过来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喉头被毒蛇的牙尖抵住。
“编写虚假的记忆进去要花上一段时间。”
“是嘛,还请麻烦尽可能快一些,每晚一秒,无日城战败的可能性就会增加一分。”
威胁,看似平淡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威胁。
我想不通城主为何会邀请这样一位男子来到无日城,无日城内同我一样想不通的人大有人在。
就算再怎么想不通,我也不过是一名研究人员,除了做好手头的研究,其他事情也无暇顾及。
编写虚假的记忆遭到了那名在药物作用下迟迟无法醒来的少年的强烈抵抗,但是就算是再怎么抵抗,这种情况下,又能怎么样呢?
在近乎不吃不喝不眠工作了六日后,我们总算是成功将那段虚构的记忆植入其中,再来一天,我觉得自己就要当场猝死。
检查了少年的身体情况显示一切正常后,我们关闭了一直阻止少年醒来的机器。
少年醒来后是直接猛地坐起来的,对自己此时身处的环境没有丝毫疑虑:“阳大人在哪里。”
阳大人阳大人,明明是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脑子里平白无故多了数不清原本不认识的面孔,却没有丝毫的困惑。
“先别乱动,你的身体检查才刚结束。”
听我这么说,少年才没有再急于寻找那个叫做阳的男人,而是乖乖回答了其他研究人员的一些问题。
设定的记忆是少年在之前的一场战斗受了伤,医疗部和我们研究部合力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当然,少年的记忆里,是阳大人独自闯入包围圈带着他一路冲出。
这简直就是昧着良心写老板想要看的东西。
我摩挲着藏着记忆备份芯片的手环,这能减轻我的心理负担。
不仅仅是这名少年,我们同样对其他阳所抓来的岳耀城的人动了手脚,都说有些事情做多了就会习惯,我却是越来越良心难安。
靠着这种手段,真的就能打败岳耀城么?
我不禁羡慕起岳耀城来。
这么做了之后,无日城得到了许多有关岳耀城的情报,也成功从一直以来僵持的局面稍微占了上风。
那个叫阳的人还是一如既往,满目疯狂。
结束工作,我会回到独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房间,将备份的记忆插入仪器之中。这个仪器能将代码转化成画面,观看他人的人生是我的乐趣。
当我看到属于那名少年的记忆时,发现这孩子原来本来就是艾德兰的弟弟,以真乱假,以假乱真。
哈,当真是好手段!
那个叫阳的男人!
第二天我来到研究所,果然,那个男人也在。
我像往常一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查看值晚班的人记录的数据。
还未等我点开面板,一片阴影顿时将我笼罩其中,两只手按在我面前的操作台上。
温热的吐息落在后脖颈,我只觉脊髓发凉。
我甚至觉得身后的男人下一秒就会一把将我搂住,接着一个用力绞碎我浑身的骨头。
“艾丽小姐,你的数据一向都记录整理的很漂亮,就和你本人一样,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明明是夸奖的话语,落在我的耳中只是叫我心中一冷。
那双手操作起我面前的操作台,看着被一层层打开的面板,仿佛是看到被一层层撕开的自己。
“真好啊......所有的数据,都很好地在不同服务器上做了备份,艾丽小姐这个习惯真好啊。”
我强迫自己忘记手腕上手环的存在,但这个男人下一秒就一把抓起我那只带着手环的手。对方并未去碰手环,只是盯着我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
“我说阳大人,你再这样下去我今天可就要加班了。”
“啊啊,抱歉抱歉,因为艾丽小姐身上总是有什么在吸引着我,让我忍不住想要更靠近你一些,去更加深入地了解。”
这种话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只会叫人心生恐惧。
被注意到了么?被察觉到了么?
我偷偷留下备份这件事。
在男人转身继续投入到研究中后,另一名研究员才敢靠近我这边。
“前辈,你还好么?”
“我没事。”
“那个人......”
“无日城需要他,我们只要做好手头的研究就不会有事。”这句话我不仅是同这位年轻的研究员说,同样也是在提醒自己。
——
“那个叫阳的人最近心情怎么阴晴不定的,一会儿高兴的不得了,一会儿又像是想吃人。”
“还不是因为唐德菲斯,我听说这人愿意帮无日城,也是因为唐德菲斯。”
“唐德菲斯大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样一个人选择了岳耀城而不是无日城,论实力,绝对是我们无日城更强大一些。”
每次去食堂打个饭都能从聊天的士兵那里听到不少事情。
这也是我为什么明明可以叫机器人送过来,却依旧坚持去往和研究所差了有将近两公里的食堂。
“听阿光说他们上一次出动了将近一百来人,甚至还有三名精锐,就是为了抓一个叫白锈的人。”
“没怎么听过这人啊。”
“谁知道呢,这都是那个阳的指示。”
“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关于那个叫白锈的人的事,之前不是有从岳耀城来的死刑犯么,虽然身上已经没有了死刑犯的标识,那个叫白锈的也是个死刑犯。”
“真是奇了怪了,这死刑犯在岳耀城都是放战场上送死用的,干嘛还需要专门出动人手去抓,岳耀城照理说对这类人的死活不是一向不管不顾么?”
“是啊,那种人根本就是啥都不知道,就算是拷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听到这里,我倒是有了些兴趣,于是也不急着回研究所,在附近找了地方坐下来继续听着。
“那个叫白锈的人现在在哪?”
“不知道,抓回来后就直接被阳带走了。”
关于白锈的话题这些人后面聊了几句后就转到了别的话题,我将餐盘放到回收处,要是不出意外,我大概知道那个叫做白锈的孩子会在哪里。
当我回到研究所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被牢牢固定在手术台上的人。
一看到这孩子身上的伤痕,就知道一定是经过了一番严刑拷打,再上前去检查对方的情况,离嗝屁估计也不远了。
“艾丽,你能将那些记忆代码转换为画面对么?”
听到这话,我看向那个叫阳的男人,对方脸上此时此刻毫无表情。
这是这人心情不好的表现。
将记忆代码转换为画面,我明明没有将这项技术展示给任何人看过。
这人是在我的房间里安插了监控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对方之前对我的一番试探倒是情有可原,只不过是现在还找不到我藏备份芯片的地方。
“技术还不完全,代码转换完毕后我会传一份给你。”
“不,就在这里,技术不完全,大家一起来完善就好,毕竟都是一个研究所的人,你说......对不对?”
这个男人的声音叫人心里发寒。
我看着其他研究人员的反应,虽然想替我回绝,但无奈都畏惧着这个男人。
真是可笑,什么时候这个研究所居然是属于这个男人的了:“那是我一人研发的技术,阳大人不觉得有些过分了么?”
“过分?这孩子脑内肯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信息,难不成艾丽小姐是打算将不完全的信息,转交给我,让我做出错误的判断么?”
我被这男人噎的一下没了话说,长期以来研究所的各位都只是一门心思扑在研究上,哪里和这种人打过交道。
“......我知道了。”
在我将连接器的尖端没入半昏半醒的青年脑部时,显示器上的数据开始发生剧烈变化。
明明还没有开始读取记忆数据,就已经遭到了这个孩子的剧烈反抗。
图像波变动的剧烈,让我又害怕又兴奋。
能提取出来的记忆几乎是支离破碎,经过数次过滤修补才总算是转换出一些较为完整的画面。
画面里大多都是这孩子在战场上的情景,以及部分在岳耀城内部的情景。
阳上前直接一把将我从操作台跟前推开,而后反反复复查看着属于那个孩子的记忆。
根本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就算是我也看得出来,这个叫做白锈的孩子,从始至终不过都是凭借着自身的判断想着如何去完成任务,关于任务的原因、关于任务的细节......这个孩子对岳耀城就是近乎一无所知,甚至包括和那个叫做唐德菲斯的人,也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也几乎没有怎么见过面。
为什么阳会将这样一个人抓回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唐德菲斯那家伙不可能平白无故的!!!”
就在这时,仪器上的画面瞬间消失不见,而后整座研究所都响起了警报声。
偌大的空间,系统入侵提示界面接二连三地弹出。
我急忙操作仪器想要找出其中的原因,但是我们的操作速度完全无法跟上入侵者的速度。
什么样的人能......!!!
我立马看向了那个还被束缚在手术台上的青年。
之前我们也试过反向操作,让实验体通过连接器进入到服务器中,但是都已失败告终。
改进研究的同时,需要提高的同样还有实验体的耐受度。
失败的实验体,脑子就像是被巨大的电流电击过一般。
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入侵现象还是头一回!
在那个叫做阳的男人反应过来之前,我几步冲到手术台跟前解开了那孩子的束缚,而后抱起他朝外狂奔。
研究所的警报盖住了枪声,腹侧传来的疼痛告诉我自己已经中了弹。
不用回头看我都知道是哪个混蛋开的枪。
仪器中所有的资料会在脑波进入服务器后流入大脑,虽然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承受住的。我知道自己也没有机会再去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这个孩子活下去,或许就可以将这些记忆还给那些人。
我将手环取下套在了青年的手腕上,借着自己对这座研究所地形的熟知程度,成功来到这个空中研究所用以停放小型飞行器的地方。
在我将青年拖入驾驶舱后,舱门上响起的金属碰撞声告诉我对方已经追了过来。
来不及仔细设定坐标,总之只要不是在无日城的领地,哪里都好。
因失血过多,视野不清头脑晕眩,以这种方式死去也太可笑了。
飞行器起飞时我朝着下方看了一眼,看到那个男人以及他身后追来的一群人,真想看看那人此时此刻的神情,是不是气急败坏呢?
感觉好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