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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为她守 为已守

昭昭烟尘 凯凯凯水 2777 2025-02-20 06:33

  马车在大国寺山门前停下时,祁淳安的泪痕已被指尖蹭得斑驳。

  山风裹着钟声扑来,吹得她脸生疼。

  祁淳安踩过满地银杏,听着身后奴仆们压低的啜泣,忽然挺直脊背,既然接过了这具身躯,便该担起这副担子。

  佛殿飞檐下,她望着白幡,缓缓闭上眼,睫毛上未落的泪珠终于坠下,砸在阶前青苔上,替这具身体里,两个错位的灵魂,落的。

  礼部众人已候在朱漆牌坊下。为首的礼部侍郎身着三品鹭鸶补服,腰间玉带扣在秋日里泛着冷光,见她下车便领着属官齐齐揖手,袖口暗纹在风中展开,如同振翅欲飞的寒鸦。

  “郡主节哀。”侍郎声音里掺着沙砾般的喑哑,从袖中抽出黄绢卷轴,“丧仪流程已按一品将军规制备好,还请郡主过目。”他指尖划过卷轴上“慎终追远”的御笔题字,身后吏员立刻捧来鎏金托盘,盘中素帛叠得齐整,边缘绣着三匝冰裂纹——那是唯有功臣之子才配用的丧仪规格。

  祁淳安接过素帛时,垂眸应下,任侍女替她褪去华服,换上那袭无纹无饰的素白深衣。衣料贴着肌肤泛着凉意,发髻被拆开,束上孝绒抹额,压得鬓角生疼。

  灵堂檐角垂着九道白幡,在山风中猎猎作响。祁淳安跟着引礼官跨过门槛时,鞋底碾过撒在地上的谷粒,发出细碎声响——这是民间“驱邪”的规矩,不知何时竟也入了官宦丧仪。

  “一叩首,谢亲恩——”

  赞礼官的唱喏惊飞了梁上栖雀。祁淳安在蒲团上跪下,膝头硌着块凸起的青砖,疼得她指尖攥紧孝帕。面前铜炉里的檀香燃得正旺,烟雾缭绕中,她望着牌位上“显考祈公讳桑东之灵位”的朱砂字,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她不知道这泪是为将军的忠魂,还是为那个困在时光里的少女。

  祁淳安心底忽然漫起酸涩——或许此刻跪在灵前的,不止是她这个“外来者”,更是借她身躯还魂的原主执念。

  “二叩首,谢亲教——”

  祁淳安俯身触地,额头贴在冰凉的青砖上,听见身后采寒的抽噎声。灵堂烛火被穿堂风撩得明灭不定,将她的影子投在棺木上。

  “祁淳安,对不起。”她垂眸盯着掌心的孝帕,指尖摩挲着未拆的针脚,“你原该在春日里纵马射箭的人生,却被我这个闯入者截了去。”

  香炉飘来的烟裹着苦涩,祁淳安望着灵位上“祈桑东”三字,喉间泛起涩意,喃喃着:“本该承欢膝下的女儿,如今却成了我这样的陌生人……”

  “借你骨血承这世间因果,到底是做不到与你相同。”

  烟雾模糊了视线,祁淳安对着牌位轻轻颔首。这一叩,是替原主谢父亲的养育之恩;这一拜,是替自己敬将军的忠骨。至于那些无法言说的愧疚与错位,此刻都化作炉中香灰,随着山风,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丧礼期间,祁淳安在礼部仪程中步步恭谨。她亲执孝帚扫灵阶,夜守灵帷添烛油,每一次叩首都重得似要将愧疚碾进青石板。

  这几日,世人皆道祁家女孝感动天,却不知她指尖掐进掌心的血痕,都在替另一个灵魂行这本该属于她的礼。

  头七过后,祁淳安仍留在大国寺。每日寅时初刻,她都会在灵前供上温好的青梅酒,那是府中老人告诉自己的。

  香炉青烟袅袅中,她望着空无一人的蒲团,忽然觉得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连说出的“父亲”二字,都带着生涩的隔阂。

  守灵第九夜,月色漫过寺院黄墙时,小沙弥匆匆来报:“祁施主,楦禾师请您至法堂一叙。”

  她捏着佛珠的手顿住,想起这几日在廊下偶遇的灰袍僧人,他总在她扫落叶时,用禅杖点着地上的光影说“皆是空相”。

  法堂内,烛台映着《風经》残卷,楦禾师手持的经幡上,银线绣的迦楼罗鸟正振翅欲飞。祁淳安敛衽行礼时,瞥见他僧鞋边缘沾着的银杏叶——与她每日扫进竹篓的,是同一棵树所落。

  “屿非安屿,为何困于红尘劫?”楦禾师的声音像浸透了山泉水的木鱼,清冷却带着暖意。

  在这个世界,凡尘中人,被出家人称作“屿”,而他们的自称则是“安屿”。

  祁淳安抬头,正对上他眼底流转的慈悲,竟比灵堂的长明灯更让人安定。

  夜风掀起窗纸,卷来檐角铜铃声。祁淳安的喉间忽然泛起咸涩,她望着佛前长明的青莲灯,终是将那句“我是借尸还魂的外人”,咽回了泛着苦意的心底。

  楦禾师将经幡轻轻展开,露出内侧用金粉写的“诸行无常”。他指腹抚过字迹,忽然轻笑:“异世之魂,既来之则安之。风过竹林皆作声,哪片叶子不是应劫来?”烛火在他皱纹里跳动,映着那道被岁月刻深的眉骨。

  祁淳安盯着楦禾法师,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戏谑。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那如渊般深邃且满含慈悲的目光。

  “大师......您......您如何知晓?”祁淳安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楦禾法师轻轻叹息一声,目光转向那盏青莲灯,灯火摇曳间,他的面容忽明忽暗:“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她已经死去了。你也已经死去了。”

  祁淳安呆立当场,双腿像是被钉住一般无法挪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恐惧、震惊无助......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句“你也已经死去了。”

  楦禾法师缓缓走到她身边,目光温和而悲悯:“孩子,前世种种已如过往云烟。现在好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祁淳安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她努力想要理清思绪,却仿佛陷入一团迷雾之中:“可我......我不明白,既然都已经死去,为何我还会在此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满心的困惑与无助倾泻而出。

  “那便是命运的安排。”

  祁淳安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命运?”她狠狠咬着下唇,一丝血腥气窜入鼻中,混乱的思绪变得清晰几分。

  “命运为何要将我卷入这莫名其妙的人生?”祁淳安的双目通红,目光中满是倔强,像是在质问楦禾法师,又像是在质问这所谓的吗命运。

  楦禾法师并不为他的激动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依旧满是慈悲:“孩子,命运错从复杂,非你我所能轻易参透。你既已身在其中,反抗亦是徒劳。”

  “不!”祁淳安大声打断他的话,“扯出些狗屁命运就来安排我的人生?即便原来的我已经死去,我也不要被狗屎命运安排在这副躯壳里,听天从命!”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祁淳安福身行礼,语速飞快地说道:“今日多谢大师指点,淳安不胜感激。改日再来指教。”说罢,不顾楦禾法师略带惊讶的目光,大步流星地朝着法堂外走去。夜风铺面而来,吹乱了她的发丝,却吹不灭她心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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